隔着屏风,蒋沉屏息偷听。
孟得鹿只轻声细语地向赖娘子问了一句话,“老赖每次欠了债都是你替他还的,可你一个妇道人家从哪里才能弄来那么多钱财?”
石像似的枯坐了一夜的赖娘子突然大放悲声,恸哭不已,孟得鹿的问题将她的回忆又拉回到了那个恐怖的夜晚——
丈夫老赖向来好逸恶劳,却吃喝嫖赌无一不沾,成亲几年便败光了所有家底老本,全靠她一人接些刺绣裁缝活计维持家计。
一日,她奉命前往一家富户量体裁衣,不料一进门便被一名衣衫不整的男子死死抱住,她想逃,身后的门却被人死死拉住……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从噩梦般的凌辱中回过神来,身边的男子掏出一袋钱赏狗似的扔出门外,透过门缝,她吃惊地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自己的丈夫老赖!
有了第一次,老赖的胆子便大了起来,脸皮也厚了起来,处处寻找出手阔绰的客人,表面推荐妻子上门裁衣,实则暗拉皮条,逼她卖身替自己还债,即使她也因此患上了严重的妇科病,老赖也不闻不问。
为防止打坏了皮肉招不到生意,他从不对她动手,只会在她抗拒时用最恶毒的脏话夜以继日地羞辱她,咒骂她,直到她被那些不堪入耳的言语折磨到头晕目眩,四肢无力,只得乖乖从命……
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久而久之,就连街坊都看出端倪,每每她路过门前都会毫不掩饰地将一盆又一盆的脏水泼向她脚下……
前些日子,老赖又欠了漫香的债务无力偿还,故技重施逼她出门卖身,却恰逢她来了月事,丈夫看到床单上的血迹立刻暴跳如雷,破口大骂。
突然,她的双耳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她吃惊地晃着脑袋,集中全部注意力努力地想再听到一句往日那些像针一样扎得她双耳生疼的污言秽语,却只能看到丈夫的嘴巴越裂越大,直要将自己生吞活剥!
她抄起裁衣的利剪向那张血盆大口猛地扎去!
丈夫的嘴终于被堵住了,她的听觉瞬间恢复如常,却只能听到丈夫痛苦的悲鸣了。
她又将那利剪奋力拔出,鲜血如喷泉般从丈夫的口中喷涌而出,溅了她满脸——她清醒了!
“在那夜之前,我活得就像一具行尸走肉,一百次地想过去死,可是就在那晚,当他咒骂着让我去死时,我突然想通了,我为什么要死,该死的明明是他!所以我用剪子一下一下地扎进他的嘴里,直到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最后,他的舌头都被我剪断了,从嘴里掉了出来,居然有那么长,我把它剪成一块一块,分给了每一位姐妹,我要让所有人都尝尝,能骂出那么多恶毒语言的舌头到底是个什么味道……”
在赖娘子的怪笑声中,老赖分尸案终于结案,但蒋沉心头却压着另外一桩更可怕的悬案……
“你从何时开始觉察那老赖被分尸分食了?”
蒋沉盯着孟得鹿,他始终觉得这个女人身上还有他未解开的秘密,现在,她对他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他可以好好盘盘她的底细了。
“从……你说那些人吃的肉糜太咸了的时候……”孟得鹿回答得轻描淡写。
“你怎么知道人肉是咸的?”蒋沉头皮一阵发麻。
“昔日齐桓公身边有一近臣,名叫易牙,只因为齐桓公一句戏言,说自己从未吃过人肉,他便将儿子杀了做成肉羹进献给齐桓公,因为人平日的饮食中含盐,所以人肉较之畜肉更咸,齐桓公尝出异样,询问易牙,才知道他杀子媚主的伎俩……这些都是史书上记载的,你没读过吗?”
孟得鹿对答如流,蒋沉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只剩下干咳的份。
“可是……在蕉芸轩,你怎么只消一眼便看出瓦罐里并非炸人肉?在那种情况下,我……咳,我身边的弟兄都吓麻爪了,你怎么敢拿起来就啃?莫非你见过炸人肉的样子?!”
孟得鹿掩嘴一笑,“难道我就不能是进城时见过那送羊肉的老板吗……”
原来,孟得鹿刚进长安城时便在西街羊肉铺门口喝了一碗羊杂汤歇脚暖肚,顺便跟老板老杨头打听过几句蕉芸轩的消息,正好从他口中听说了刚往店里送过几十斤羊肉的事情。
“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一开始不早说清楚!”蒋沉差点暴跳如雷,“害得我……害得我白费了那么多周章才查清楚!”
他真正想说的是“害得我一回想起来就吐,恶心得连饭都吃不下去”,但考虑到堂堂万年县不良帅的威风,他还是忍住了。
“这世间有女子说话的份吗?有人会认真倾听女子的声音吗?街坊都知道赖娘子被逼卖身还债,却只把一盆盆脏水泼到她的脚下,没有人听她诉说一句委屈,她被逼至杀夫碎尸的境地,人们也只会指责她是蛇蝎毒妇,却不会有人认真了解她犯案背后的苦衷……同样,你们是替圣人办事的官差,我不过是区区一名外地上京的贱籍舞伎,若不使出点邪乎的手段唬住你们,你们会安安静静地听我说话吗?”
孟得鹿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讽,但很快又被明媚的笑意掩盖了。
蒋沉细细一想,竟觉得有些理亏:的确,倘若那日没有那“大啖人肉”的戏码镇住场子,孟得鹿肯定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