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宝寅顺着他高挺的鼻梁看下去,是张紧抿的淡粉色的唇,好像审判尚未结束,他已预知结局。
沈宝寅志得意满的笑容,和想要耀武扬威的那颗心,在瞧见丰霆颓圮的神色后,统统地慢慢收了起来。丰霆身上散发出的寂寥气息,甚至令他感到了不安,他转回目光,也把嘴唇抿了起来。
“基于以上,我主张被告无罪,并……”
——并合理怀疑丰女士主观上存在“故意恶意性”,其目的是想采取非法手段使沈先生得到刑事处罚,涉嫌诬告陷害罪。
康律师已在心内把这句话演练得滚瓜烂熟,因为沈先生在找到他时提出的要求是:“我要她坐牢。”
诬告陷害罪如若属实,轻则罚以巨款,重则处以监禁。
可他的话却戛然而止了。
法庭所有人包括法官都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他,康律师也感到疑惑,因为并不是他卡了壳,而是沈宝寅拉住了他的衣袖,示意他住嘴。
他低头,颇为讶然地低声询问了他年轻镇定的当事人:“怎么了沈先生?”
沈宝寅收回了拉着康律师手臂的手,慢慢转头,又看了眼丰霆。
丰霆的身子不知何时坐直了,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珠没有看他,也没有看原告席位上露出绝望不甘表情的丰姗,他只是漠然地盯着前方,似乎所有结果都与他无关,所有结果他都准备接受。
沈宝寅把头转回来,自己慢慢站起来,以不大但足以让所有人听到的声音接着康律师方才的话继续缓缓说:“并向我道歉。”
法庭沉默了三秒钟。
法官重槌敲下,所有人才如梦初醒。
“本席宣判,原告丰姗提告证据不充分,部分证据不属实,予以驳回。”
听审席又骚乱起来,大概没想到这场豪门法案开庭前闹得沸沸扬扬你死我活,最终赢家却只要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简直浪费他们从港岛各地不辞辛苦跑来旁观的巴士费用。
法官再次敲了好几下槌,又喊:“肃静!肃静!”
沈宝寅在喧闹中又悄悄转头看丰霆。
丰霆此时终于愿意看他,隔着哗然的人群,下颌微微颤抖,用一种难言复杂的眼神,有些讶然,有些不解,似乎还有些难过。
沈宝寅不想那么猜测,怕自己太自信会错意,可丰霆确实好像在心疼他。
沈宝寅总算觉得自己的让步没有吃亏,他朝丰霆眨眨眼,微笑了一下,不是之前那样的,故意挑衅的笑,而是一个乖巧的温和笑容。
丰霆的眼神却没有轻松,仿佛更难过了。
沈宝寅突然地有些不知所措,他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说点什么,可是马上被法官的声音吸引着又转回头。
因为法官向丰姗提出要丰姗朝他道歉,丰姗拒绝了一次,并提出要再次上诉。
法官用无可奈何的目光看这位昔日艳光四射的香港美人,问:“你是否有新证据,如不和解,被告可以追诉你诬陷罪。”
言下之意,你的证据还要找,沈宝寅的证据现在可就在法庭上。
丰姗胸口起伏许久,看了眼旁边这位从她手上拿走三百万的陈大状。姓陈的平静地挪开了眼神不与她对视,丰姗心里一派冰凉,突然想起她在找律师前丰霆劝她擦亮眼睛的话语。
她那时恨丰霆不和她一条心,她不听他的话,到此刻,终于相信自己居然大出血找个讼棍!
丰姗面色苍白地站起身,她知道自己只能低头才能毫发无伤走出这道门。
沉默许久,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了句:“对不起。”
法官看到她嘴唇在动,才确认她说话了,他的眉毛皱了皱,觉得她的态度非常缺乏诚意,但实在不想再处理家务事,于是赶紧问沈宝寅:“被告,你是否接受和解?”
丰姗不愿意抬头,甚至在心里猜测,沈宝寅是否欲擒故纵,在看到她低头以后,微笑着告诉她,怎么可能放过她,他还是要告她。
然而没有任何噩耗发生,她听见沈宝寅平静地说了句:“我接受。”
丰姗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然后和沈宝寅对视了一眼。
多年以来,这是她和沈宝寅第一次毫无怨恨地看向对方,沈宝寅那双秀媚漆黑的眼睛里没有恨也没有其他情绪,只是好像卸下一块石头一样,疲惫地坐了下来。
她在此刻发现,这个从小讨她嫌弃的,被她抢来的丈夫的儿子,其实年纪还这样小。丰霆这样大的时候,刚进公司做事不到两年,她心疼他加班做事,晚上等他回家还要炖碗猪脚汤。
在最开始的开始,她并没有想过要这样对待沈宝寅,甚至绞尽脑汁要讨好他。
沈宝寅虽然不冷不热,不过没有特别抗拒,只是把她当陌生人。
一切的变化是从她失足掉下楼那天开始发生,如果不是沈宝寅住在这里,她怎会被迫和黎兰君打交道,如果黎兰君不来找她要钱,她怎会因为急于躲开黎兰君而失足跌下楼梯?
直到今日,她仍不觉得自己冤枉了黎兰君,黎兰君要为这个孩子付出代价。
这件事的真相她打算一直放在心底,连丰霆也不要想知道。他一定不能知道他拿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