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宋麟看清水雾中缓缓现出的人影时,整个人如被一盆凉水兜头浇下,瞬间清醒。
眼前的猩红逐渐褪去,环视四周,一片狼藉。
石板路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焦痕,好几个铺子亦被热浪波及,烧得只剩一片灰烬。
路旁,还有一个倒在血泊中的老人,身体扭曲成诡异的弧度,脸色青白,一动不动,看上去有出气没进气。
商贩与行人皆缩在为数不多的几个遮挡物后,向他投来惊恐的眼神。
这一切,都是他所为?
不,不……
宋麟心中涌起无限惊惶。
他将无助的目光投向刚刚如天人般降临,及时制止了他的娘亲。
却见她双目紧闭,正靠着一堵被熏得焦黑的墙。
满面尘灰,汗湿重衫,嘴唇毫无血色,一副力竭的模样。
宋麟眼里泛起一阵酸涩,正欲上前,还没等他迈开腿,倏然间,从背后猛地窜出几只强有力的大掌,一下将他按倒在地。
侧脸重重撞上了粗砺的地面,被硌得生疼。
他竭力抬头,入眼所及,只能看见几双黑色的皂靴。
那靴跟上,赫然印有戍卫司的徽记。
一只粗糙的手,不顾他的反抗,伸入他的内襟,摸来摸去,摸出他贴身佩戴的铭牌,在指尖甩了起来。
“头儿,这家伙竟是问道宗的内门子弟!”
“怪不得小小年纪,破坏力这般惊人……”
“不都说全九州属问道宗门规最为森严吗?还什么九州门风楷模,东荒第一大宗……就教出这等恃强凌弱,当街行凶的败类?”
“欸欸欸,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头儿,老三和我,可都是问道宗出来的,哪样不如人了?你少在这儿为一颗老鼠屎抹黑我母宗的名声……”
“我说老五,你莫不是还在为当年落选问道宗一事,耿耿于怀?没事儿,叫声好哥哥,三哥哥我啊,倾囊相授……
“老三!你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哎呦哎呦,怎么逗两句就拔剑了?”
被死死压在地上的宋麟,只得迷茫地听着四道各有特色的男音,你来我往地斗起了嘴。
直至一道凌厉的女音,呵斥他们闭嘴,四道男音瞬间熄了火。
……
“是谁报得官?”
一个身形健硕,肌肉贲张的女人,向前一步,扬声喝问。
此人一袭褐色短打,寸头,腰间悬着一把菜市常见的屠豕刀,刀身宽阔厚重,泛着冷冽寒光。
正是戍卫司蓉城分司第九支队队长,主管坊市区治安,人称“赤焰虎”的丁婉婉。
她的目光投向石板路一侧。
那里有一群挤在遮挡物下,正伸长了脖子往这边偷瞧的人。
猝不及防地撞上她的目光,这些人皆是一震,赶忙缩回脑袋。
丁婉婉皱了皱眉。
大眼扫过去,皆是些没有灵根的凡人。
她百思不得其解,没灵根,又是怎么做到往戍卫司传音的?
这时,一道低沉的声音从路的另一侧,缓缓响起。
“是我……”
丁婉婉这才注意到,墙角里,蹲了个同灰黑近乎融为一体的女人。
女人抬起头,尽管神色疲惫,尘灰满面,一袭白衫已然斑驳,仍掩不住通体的清贵。
丁婉婉猛地一震,几乎是倾刻间,脱口而出:
“姜,姜大师姐?!”
这声姜大师姐,喊得自然不是姜盈,而是昔日玉渊真人座下首席弟子——姜鸾。
丁婉婉激动道:
“你,你还记得我吗?十五年前,你曾带领一批新入门的弟子下山历练,我是其中一个……”
女人怔了怔,眸中浮起一丝迷茫。
丁婉婉有些忧伤,姜大师姐看起来似乎对她已经没了印象。
不过没关系,反正她丁婉婉,绝不会忘记姜大师姐!
当年,就是姜大师姐,为迷茫的她,照亮了前行的路,成了她生命里的一束光!
丁婉婉疾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给看起来就十分虚弱的偶像大师姐,哐哐渡起了灵力。
“我叫丁婉婉,是懋乡人……”
丁婉婉虽名婉婉,却不是什么修仙世家出生的贵小姐。
与她的名字正好相反,她出身距蓉城几百里的僻远乡下,一个屠户人家。
其实她原名大虎,婉婉这名字,是她爹听信了算命先生说她有诰命夫人运的鬼话,怕名字太土不配,硬要安在她脑壳上的。
一个穷乡僻壤出身的村姑,还敢肖想诰命夫人?
丁婉婉从小到大没少受人嘲笑,但这破名字只是其中一个缘由。
她身上有太多地方能被人指指点点了。
身为女孩家,却长得膀大腰圆,又天生神力,成天抡起砍刀杀猪,放在男儿身上,那是老天的祝福,但换成女儿……
“啧啧,你看她那样,将来谁敢娶,跟个母夜叉似的,还诰命夫人运,哈哈哈哈……”
这样的话,她听了得有成百上千遍,早就耳朵起茧。
小时候还狠狠伤心,偷偷抹泪,闹着要改名字,大了就砍刀一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