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宫前,范睢浑身冰冷,寒意彻骨,如坠地狱。
他早该明白的,秦王是一代雄主,这样一位君王怎么会与臣下推心置腹呢?
纵然他范睢是曾经帮助秦王驱逐太后,四贵,掌握大权的心腹,那也还是臣子,正所谓君臣有别,枉他一向自诩聪慧,竟差点没明白秦王的用意。
再联系到秦王指出他收了平原君使臣钱财的事情,范睢愈发明白这是秦王悬而未落的利刃。
如果他不愿意站出来,替代秦王承担武安君的怒火,那么秦王就会治罪他。
“大王,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范睢躬身见礼,言辞恳切。
他做出决定,要遵循秦王的命令。
武安君的怒火,他能承受的住。秦王的怒火,他承受不住。
这个选择,很容易选。
范睢的懂事让秦王十分满意,他难得露出笑容:“相国不愧为寡人的肱股之臣,有相国在,寡人无忧啊。”
范睢心中腹诽,面上却还要挤出笑容,附和秦王。
秦王有范睢挡在前面,在与韩国赵国使臣签订合约后,毫不犹豫的派人前往前线,诏令武安君白起班师,顺路将四十万赵卒俘虏送去巴蜀。
在王龁攻下皮牢,司马梗攻下太原的大好形势下,本已经准备一举灭赵的武安君得知诏令的时候,怒发冲冠,一拳砸碎桌案,恨不得立刻回到章台宫,质问秦王为何如此昏聩,下达这般命令?
先前,不肯屠杀四十万赵卒也就罢了,白起认为这可能是秦王担忧引发诸侯合纵应对秦国,并导致六国士卒不再愿意投降,面对秦军时会奋力死战,进而对以后的战争形成不利影响。
但眼下在大好时机下退兵,白起则完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解释。
眼看武安君有暴走的可能,负责传诏的宦官早已得了秦王的吩咐,一面厉喝白起要接下诏令,震慑众将,防止军中哗变,一面又悄悄说出这是范睢见过赵国使臣后劝谏秦王,秦王才做出的决定。
武安君至此与范睢结怨,面对秦王的诏令,武安君白起在不造反的情况下只能选择撤兵。
秦昭襄王四十八年一月,这一场绵延三年,因为韩国上党之地,引起的秦赵大战,终于告一段落。
消息传回邯郸,满城欢庆,人人振奋。
只是四十万赵军男儿将再难返回故乡。
李惊蝉打开食铺大门,从今天开始,他的生意又可以做了。
眼下的结局他十分满意,四十万华夏男儿的性命,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如杀猪一般杀了,这也算是他做的比较有意义的事情,想来墨翟知道应该会很开心。
他收养的孩子们正在卖力的帮助他扫地抹桌,力所能及的做着卫生。
李惊蝉站在柜台后面,盘点账目,这些孩子没有那么娇贵,在这个乱世,他也没打算将他们养的那么娇气。
蓦的,李惊蝉心有所感的抬起头,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他眼前。
是寻。
寻瞎了一只眼睛,左臂也没有了,脸上还有一道从右眼蔓延到左下颌的刀疤。
他勉强扯起嘴角,想要露出一个笑容,但抽动的刀疤使他的笑容略显狰狞。
“先生,我回来了。”
寻说着,眼角已不自觉的流淌出泪水,发红的眼眶,控制不住颤抖的右手,无不是表明着他此时情绪多么的激动。
李惊蝉快步上前,拉着他走入食铺。
“坐一会儿,马上给你下馄饨。”
“先生,不不用”
寻有些手足无措,馄饨是很贵的,是贵人才能吃的食物,他一个黔首百姓,不配吃。
李惊蝉按住他的肩膀,认真的道:“活着回来就好,一碗馄饨,给你接风洗尘。”
寻用仅剩的右手抹了抹泪,颤抖着点了点头。
李惊蝉去下了馄饨,孩子们有些胆怯的看着寻,眼神好奇,他们不怕寻,但他们想要知道自己父亲或者兄长的下落。
这些孩子,寻基本都认识,毕竟都是附近的人家。
他看着这些孩子,想到残酷的战场,浑身就忍不住抽搐。
李惊蝉给他端来馄饨,手掌按在寻的肩膀上,有一股热流涌入寻的身体,使他瞬间情绪稳定下来。
他大口吃着馄饨,连一点点汤汁都没有剩下。
李惊蝉将食铺暂时关门,寻回来了,别院的那些邻居肯定会询问自己家中男人的下落。
寻也知道这一点,他默默的跟着李惊蝉来到别院,别院里的老弱妇孺早已在等着他。
尤其是寻的母亲,嘴唇颤抖,呼唤着寻的名字。
“寻”
“娘!”
寻跪倒在她身前,奋力叩头。
“儿不孝!”
“起来,起来!”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寻的母亲看不见,她颤抖着粗糙双手,细细摸着寻的脸庞,摸到寻早已结疤的眼睛,摸到他脸上的刀疤,摸到他空荡荡的左臂,老妇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她这一哭,别院内的老弱妇孺也都哭了起来。
寻虽然残缺,但是好歹回来了,她们的丈夫,儿子,父亲,兄长又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