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时间不多了。这是约翰在得知理查一世已经从耶路撒冷启程回国后的第一反应。
他近日频繁梦见父亲,亨利二世,梦见他最后的样子,据说他临终前口鼻俱是黑色的鲜血,满怀对背叛他的妻子和儿子们的愤恨。“国王说他没有儿子,啄食老鹰的小鹰不能算老鹰的儿子。”当他的私生子兄长杰弗里面无表情地向他汇报父亲临终前的绝望时,愧疚终于填满了他的胸腔,他知道父亲的绝望是因为什么,因为他,他最疼爱的小儿子也背弃他投入兄长帐下,他是不得已的,他以为他可以得到父亲的理解和原谅的。
报仇,他要为父亲报仇,同样是犯上作乱,理查能成功,他为什么不能成功?腓力二世回来了,他向他诉说了理查在耶路撒冷的种种暴行,有些事是真的,有些事他知道理查不会做,但没关系,这不妨碍他帮助腓力散步这样的谣言,损毁理查的名声对他有用。
他不懂那些男爵和领主为什么那么喜欢理查,为什么他身在海外都对他忠诚无二,却不愿释放哪怕一半的善意给他,他的弟弟和王储,不过没关系,国内的人帮不了他,国外的人能帮他,腓力想要见他,他知道他想干什么,他跃跃欲试,他的兄长们漠视他,提防他,只有腓力愿意帮助他。
没有人愿意帮助腓力进攻一位十字军统帅的领土,但没关系,理查已经离开了圣地,他毕竟没有取得胜利,他还背负着谋杀的传闻,这意味着对他采取攻讦和中伤是有效的。“国王邀请您前往巴黎。”他终于收到了他期待已久的消息,为此踌躇满志,决定立刻从英格兰出发,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拦住了他,“根据理查国王的命令,在他回国之前,您不能离开英格兰。”理查安排的摄政官员,库唐斯的沃尔特道,“这是叛国。”
“你有什么资格干涉我的行动?”约翰轻蔑道,理查从没有信任他,他一开始留下威廉·隆尚来掣肘他,他是个恶棍,一根布满尖刺的木棍,他是有力的威慑,能采用不光彩但有效的手段压制他,但他同样会被恶名侵蚀,隆尚滚蛋了,但沃尔特又来了,“我是王储,我哥哥不在,我就是英格兰的主人,你不过是鲁昂的大主教,你有什么资格干预我的行动?”
“那我有资格吗?”
一个老年女人的声音传来,潜意识地,约翰心里浮出一层恐慌,他讪讪回头,他的母亲正从大厅尽头进入房间。“母亲,母亲。”约翰立刻变了副脸色,他不明白阿基坦的埃莉诺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从诺曼底回到英格兰,她已经七十岁了,她怎么还跟年轻时一样神出鬼没!“以您的年龄和身体,您不应该在冬季跨海来到英格兰,这样的天气不适合您的休养......”
“如果我在鲁昂或者普瓦捷得知你和腓力见面的消息,我才真的会被气疯!”埃莉诺冷笑道,她坐在理查一世的王座上,约翰情不自禁凝神屏息,他畏惧父亲,畏惧兄长,而即便是他母亲也比他更像一位君主,在理查一世身在国外时,她本就是统率安茹家族的女王,“腓力许诺了你什么,你又打算答应他什么,你娶爱丽丝,他给你诺曼底,约翰,你已经结婚了。”
“上帝见证,我绝无迎娶爱丽丝的意愿。”约翰立刻回答道,爱丽丝是法兰西国王腓力二世的异母姐姐,曾长期与理查一世订婚,却在婚前成为他们父亲亨利二世的情人,亨利二世甚至一度打算让她取代母亲的地位,这个计划失败了,而她和理查的婚姻也不可能再维系下去,因此成为国王后,理查选择了悔婚,转而选择了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作为自己的王后。
腓力想让他娶爱丽丝,以此来粉饰卡佩王室的颜面并与理查对抗,但她年老色衰,声名狼藉,如果他是理查,他也会放弃这个无用的妻子,转而选择年轻美丽的贝伦加利亚。他面前,埃莉诺嗤笑一声,开始拨弄她那已经显露出枯槁迹象的红发:“既然你不打算和腓力商议婚约,你又为什么要去巴黎呢?别告诉我你将他当成异父异母的兄弟,所以打算单纯地探望他。”
“我......”约翰一度真的打算用这个理由粉饰自己的行为,某种意义上,他们确实是异父异母的兄弟,但在埃莉诺面前,他觉得他还是不应该如此放肆,“您误会了,母亲,我不打算去巴黎,我只是在和鲁昂大主教开玩笑。”
“那就好。”埃莉诺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她审视着约翰,约翰开始情不自禁地发抖,“理查还有两个月就要回来了,我打算在英格兰等他,英格兰的天气真让人恼火,那么,作为孝顺的儿子,你是不是应该时刻陪伴在母亲身边呢?”
“好的,好的。”约翰连连点头,目送他离去,埃莉诺终于懒于掩饰自己的不屑,“愚蠢的孩子!”她冷笑道,“他的父亲一点也不会养孩子,约翰学到了他身上所有卑劣的品质,贪婪和残暴还尤胜于他,如果当年我带上他一起回到阿基坦,或许他不会蠢得这么不可救药。”
“确实。”沃尔特附和道,亨利二世国王有诸多缺点,但他同时勤勉、精明且勇武,这三样品质足够他做一个好国王,如果他对家庭关系能上心一些他最后也不会是那样的下场,“对于约翰王子,在他已经犯下叛国罪行的当下,直接将他逮捕或许是更有效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