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山遍野死了却还像活着的人，脸上干涸着深褐色的血痂，有的沉默，有的发出不成语调的野兽吼叫。死人中，或衣着锦绣，或衣着褴褛，或钟鸣鼎食贵族，或贩夫走卒，此时齐聚一堂，在无往日高低贵贱之分。此刻，因为本能，他们聚集在一起，将一群人包围在中间。
此夜无星无月，唯有手中的火光，照亮一点黄土，带来一丝吹弹可破的安全慰藉。然而，手中的燃料终究有用完的时刻。光圈越缩越小，他们步步紧逼，火光照不到他们的身影，却能看到他们没有灵魂的眼睛，在沉沉夜色中发着深寒的光。
起风了，一瞬间，腥臭熏人，黑暗侵袭了半个光圈，惊悚的压力袭来，耳边充斥着同伴撕心裂肺的尖声惨叫，血肉被刺破撕咬，浓烈的血腥气升腾而起，脚下干燥的土地被深色的血液湿润，像一条阴冷的蛇爬过脚背，盘绕而上将人死死勒住。
手中的火把是最后的保命道具，一旦熄灭，唯一的保护符也将不复存在。可是已经没有剩余的燃料了，怪物还在虎视眈眈，包围圈进一步缩小，想要逃，可是又能逃到哪里去？
还剩下半个拳头大小的火苗，岌岌可危。他想将火把抛到活死人身上，可这些怪物太多了，伤了一个，还有无数个。而他一旦失去了火，就会沦为怪物嘴下的血食。
不，这不是他的结局！火苗点燃了他的衣服，这是最后的手段，这件衣服编入了足够的红麟草，足以将他自己燃烧殆尽。在最后一刻，久违的温暖，是火，灼烧了他的肉体，保护了他的灵魂……
惊恐的尖叫声，腐臭的气味，血肉模糊的肢体，荒芜的田野……火焰包围了他，可那毛骨悚然的眼一直盯着他，热……痛……
沈于归满身大汗的醒来，“砰、砰、砰”是心脏还在跳动。怎么回事？他没死吗？
鼻尖是清新的空气，沈于归贪婪的深吸一口，湿润的，甘甜的，还夹杂着牲畜身上的膻味。他坐起来，查看身体。
一身泛白打着补丁的灰衣，有点眼熟。撩起衣摆衣袖，皮肤平平整整，只有几点蚊子咬出来的包，有点痒。不热，也没有被火焰灼烧炙烤的疼痛。怎么可能，他明明用火点燃了自己身上的衣服，以自身肉体作为最后一份薪柴，以保证自己不会成为一块行尸走肉。难道刚刚那些都是梦吗？还是现在才是梦？
沈于归用力扭了下自己大腿上的肉，疼得他龇牙咧嘴。“咩～”“咩～”羊叫声。他一跃而起，朝声音的方向防御，同时警惕四周，搜寻武器。
这一看，他愣了。
熟悉又陌生的环境。墙上挂着黑色外套和草帽，头顶的瓦缝塞着稻草，并不严实，漏了不少天光，矮了一个腿的桌子垫着块乌黑的石头，桌上还放着一个没有缺口的粗瓷碗。这是他午夜梦回多少次而不得的家啊。
这是怪物们的新招数吗？
沈于归难以置信，他朝每一个熟悉的地方伸出手触碰，手上的感觉是那么真实。他来到水缸边上，水缸还有一半的水，他顿时口干舌燥，也不管是真是假，拿来葫芦水瓢就打水喝了起来。冰凉的水滋润了肺腑，一口气喝了个饱。
水在末世是稀缺资源。不是因为水中的异兽，而是因为他所处的区域，被伐光了树木，拔光了草。没有植物积蓄水源，后期只能冒险前往大泽取水，九死一生。
装了一肚子的水，沈于归有点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了。他闭上眼又睁开，没有变化，这不是死亡的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的景象。他看着水面，水面倒映出一张被水纹扭曲的脸，朝气蓬勃的年轻外表却有着一双成熟疲惫的眼。
那可怕的世界是梦吧，在梦里，他度过十年，梦醒之后，回到了十年前。
这里是他十年前在关外草场的住所。那时的他替边城一户王姓富人家牧羊为生，一个月几百文，苦哈哈地在关外一处草场放牧，一月才能回去一次。
窗外渐渐大亮。沈于归想去开门，才走了几步，又犹疑起来。实在是开门撞见活死人，然后被它袭击的那件事情，让他一想起来就心惊肉跳，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还是去开窗吧。
沈于归先是在窗户附近听动静，屋外除了羊群的咩叫，还有人说话的声音。透过窗缝的除了晨曦，还有草原上放荡的风，带来了人间的气息。
没有黑暗，没有野兽的吼叫，更没有令人窒息颤栗地尖叫惊惶。
保持安全距离，推开窗，阳光直射身体，暖意油然而生，驱散了噩梦带来的阴冷。
天苍苍，野茫茫，这片沈于归当年想要逃离的草原，竟然成为现在的他想要回归的地方。不远处，有炊烟袅袅升起。这片草场，住了不止沈于归一人，但都是放牧人。
沈于归忍不住靠近，然后探出身，闭上眼，心跳声在耳边回响，有力而有节奏，这才是真正的活着！这才是真正的人间！
“早啊，于归。”不远处传来声音。
沈于归睁眼，眼中这才迸发出年轻人该有的神采来。他朝对方看去，一眼就认出那是他回忆中的牧羊同伴，张胜达。于是，满怀重生的欣喜回复他，“早啊～”
声音清朗洪亮，惊飞了屋顶的雀儿。
张胜达摸不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