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霉催的案子两天后开审，我刚见完几个目击现场的百姓，得了几份口供，景明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我：“那张尚书还真的放贷啊，怎么之前都没听过。”
我重新翻看了几遍口供，故作高深地回：“贪欲是没有尽头的。”
有人叩门，是小秦，他走进来，手里端着盘橘子：“邢叔让我送来。”
我将扇子打开再合上，看着小秦的脸，还是忍不住问：“他最近干什么呢？”
小秦对我的问题没有丝毫惊讶：“张尚书坚持请太后娘娘参加朝贡宴，王爷还在周旋。”
我想了想，觉得还是红衣有气势，于是叫景明去拿了：“有道理，毕竟太后要是朝贡宴都参加不了，那就一点翻身的机会都没有了。姓张的倒小心，换了好几个名头放贷。可惜儿女都是债，张大少爷出生的时候没准是被他爹摔了脑子，报复来了。他们如今压着这件事呢，要不是碰见那小倌儿，我都不知道。为了遮丑，这案子一定是随便审审就过去了。”我看着镜中意气风发的自己，勾唇笑道：“我偏不让，小秦，告诉你主子，他欠我个人情。”
我端坐在上位，从前查刺杀案的时候，为了方便，李修竹给我安了个“刑部司察”的官——虚实，没权利没俸禄，但是够我在公堂上看戏了。
本来审案子的是我没见过的一个小官，结果王洛民——就是那京兆尹，他听说我来了，也立刻赶来作陪，满脸堆笑：“王妃娘娘大驾，不知是为何故？”
我半真半假的叹口气：“哎，那府里呆得恼人，我好歹有个职位在，就来听听各位大人是怎么审案子的，也是散散心。”
王洛民听说我没有恶意，明显松了一口气，叫人给我上茶。只是庭下的百姓听我这么说，都义愤填膺，我只觉得他们的目光有如实质，快要把我射穿了。
全程我都在和王洛民谈天，这桩案子结的也快，掩盖之意溢于言表，如果不是青天白日的，无数百姓都见证了张大少爷带人来打死了苦主，指不定要推谁出来当挡箭牌呢。在断案的前一刻，我笑着抬起头，讶然道：“啊呀，光顾着谈天了——这案怎么就结了？我还没听上呢，再把这来龙去脉讲给我听听。”
王洛民向旁边递个眼色，一个小吏上前，把案情给我讲了一遍——放贷的部分隐而不言，打人成了失手。
我说：“那怎么就赔银子呢，律法不是说杀人就要偿命吗？”
王洛民听见我说“偿命”，脸都白了，但他还是笑着说：“那也要看苦主怎么说，那少年的父母既已同意赔款，这件事自然就这么了了好。”
或许是我刚才的和颜悦色给了他一点错觉，他居然言语神色间都露出一种神秘的暧昧，好像我真的会和他同流合污似的。
我探头看看跪在对面的于氏夫妇，道：“我说，你们是要人偿命还是要钱？”
妇人缩着身子伏在地上发抖，那男人抬头看我一眼，眼神里又是仇恨又是畏惧，百感交集。
他们没胆说话，王洛民脸色稍冷，说：“这两天家妻新得了一串佛珠，说是崇明大师常伴之物，正想不日给王妃送过去，就是不知道您什么时候有时间？”
我和李修竹对佛法没兴趣，崇明大师早已仙逝，他留下来的物件没多少，大多流落人间，我师父和他是旧日知己。
这姓王的倒会办事。
我斜睨他一眼，然后转过头继续问：“我说，要钱，还是要命要真相？”
那男人没动作，只是那妇人突然疯了似的向我扑来，被旁边的吏卒拦住，她歇斯底里地喊道：“要命，要命！那狗东西杀了我儿子，我要杀了他，我做鬼也”说到一半，被那男人拦住。
我倒是能理解她，她年纪大了，定是不能生养了，于家既有点钱，于老爷身边的美人也不会少，一个儿子死了，另一个深陷泥潭，就算赔再多的银子，她也活不出什么名堂了。
我转头问王洛民：“王大人，这可怎么办？”
“那自然是，好好审。”
我满意的点点头，伸出手，下人把我的鞭子递过来。我一边踱步一边说：“王大人果然是京城的青天大老爷。”我走到门口，几步之遥，是神情激愤的百姓，面前匾额书“明镜高悬”，我皱了皱眉，只觉得讽刺，然后抖开鞭子，用我平生最大的力劈碎了那块匾。
匾额应声而碎，掉在地上，“镜”与“高”都体无完肤，我厉声道：“今日此匾碎于此，何日能还百姓一个公道，我邱如练亲自来重新挂匾！”
百姓们怔愣片刻，然后连连鼓掌叫好。
我把那个碎了的“镜”字扔到王洛民面前，轻轻说：“多谢王大人好意，那串佛珠，官兵抄家时我再去拿。”
我坐在马车里，听着笑儿拍马屁：“小姐真是玉做的心肠，千百年都没见过这样的好人的。”
我敲她额头：“嘴滑的东西，我还不知道你想做什么？裴尚松要走了，我就给你放个假，谈情说爱去吧。”
笑儿的脸立刻就红了，说了一句：“狗才喜欢他呢。”然后就跑走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涌上一点无奈的甜，吩咐道：“叫两个人陪着她，去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