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暮色四合, 屋内光线越显幽暗,阿弦缓缓睁开双眼, 却见自己挨在一个人的身旁。
后者挪靠在窗户旁边,原本半开的窗扇不知何时已经关上, 夜风吹在泛黄的毛头纸上, 贴着的梅开五福的剪纸朦朦胧胧,几乎分不清是红色黑色, 但却依稀可见梅花玲珑,梅枝上的小雀侧头,狡黠地小眼睛仿佛在盯着人。
这人正微仰着头靠在墙上,合眸如同睡着,微光从窗棂纸上照进来,落在他的侧颜之上, 照的半边脸润明,半边脸浸润在灰色暗淡之中,明明寐寐。
从阿弦的方向看去, 衣领交叠间的喉结甚是突出, 下颌形状却秀雅难描, 更遑论那清隽的眉眼了。
才是调养之初,他的身体还虚弱的很,也仍瘦削如故, 居然就能这样养眼。
阿弦忽然怀疑, 这到底是不是当初在雪谷内那个半是野人半鬼魂的家伙。
“究竟是多大?如何竟看不出来……”她不禁喃喃自语, 忽然想起上次的教训, 忙捂住嘴。
谁知才一动,又扯得手臂的伤疼了起来。
阿弦低呼,低头看时,却见她的双手竟正牢牢地抱着他的右手臂,像是仓老鼠叼到了什么宝贝,必须牢牢捍卫。
阿弦记得先前累倦极了,实在撑不住,便想缩在炕角上稍微休息一下,毕竟这炕极大,“英俊堂叔”又是贴在西壁坐着,那东边便空着一大半儿,她略歇片刻应该不耽误。
她忙又打量,发现自己的确是在东半边炕上睡着,可见并未乱动,而她睡过去的时候,他本来是隔着远远的,但是这会儿却居然在她身边了,难道是他自个儿过来的?
阿弦看看自己的手,咕咚咽了一口唾沫。
咬牙忍着疼跟头晕,阿弦挣着起身,正坐起来,身边的人长睫微动,睁开双眼。
阿弦本能地要闪避,忽然醒悟他是看不见的,便不再退惧,反而定睛看去。
暗影中他的眼珠极缓慢地动了动,瞬间,这双眼中掠过一丝类似伤感迷茫之色,但很快,眼神又沉寂平静下来。
就像是太遥远的星空,因太过深邃高远,反而什么也看不出来。
小小地房间之中一片静谧,忽然他轻声道:“你觉着如何?”
这问话来的突然,阿弦“啊”了声:“我、我挺好。”
他却仍是波澜不惊:“你在发热,可是身上的伤有碍?”
阿弦回味过来,自己摸了摸头:“现在好多了,不打紧。”
略略沉默,他道:“你年纪不大,如何说话常常透着老气,你虽能干,却也要留心身子,若从小不知调养亏了根本,将来如何是好。”
他的口吻平和,并无格外的情绪在内,但却透着关切心意。
阿弦一阵感动,心里热乎乎地:“你放心,伯伯很会做饭,又会照料人,我从小到大也极少病痛,不会亏的。”
他仿佛还想说话,阿弦却听见外头传来玄影的叫声,又有门扇响动。
阿弦急忙说:“可别告诉伯伯我睡在这里。”
耳畔听到他“嗯”了声,阿弦便挪下地来,掀起袖子看看手臂,伤处裹着完好无损,大概是因睡过一觉,也不觉着如何疼了。
院子里老朱头挑着担子进了门,一边儿扬声叫道:“阿弦回来了?”
阿弦答应道:“回来了。”
老朱头搁下担子,玄影先扑开屋门跳了进来,老朱头随后走进来,见阿弦坐在堂下,正端了碗喝水。
老朱头皱眉,在对面坐了:“我听他们说,看见你早就回来了?是怎么,哪里不舒服?”
阿弦道:“先前有些犯头疼,现在都好了。”
老朱头凑近些:“是不是今天去招县有事?”
阿弦听他一问便着,却又不想将那惨厉的恶事再说一遍,轻描淡写说:“已经跟袁大人复命了,他说了会处置。”
老朱头一看她的神色便知其意,低头想了一想:“我觉着这银子也不好赚,你先前不去想着用这本事赚钱,事情也就少,如今开了这个头儿,你瞧这两天,又受伤又病倒的,还嫌先前不够晦气呢?”
阿弦也想起欧添说的那几句刺心的话,道:“他们家的银子我也不想沾,血腥气太重。”
老朱头试探问:“果然很难办?”
阿弦心里堵得慌:“伯伯,别问这个了。”
老朱头会意,因点头道:“那好,那就问点儿别的,你先前在哪睡了一觉?”
阿弦怔住,老朱头在她脸颊上点了一下,笑道:“这脸上都压出印子来了,眼睛还没睁开呢,就在这儿跟我装。”
阿弦见瞒不过,垂头搭脑,老朱头语带责备,低声道:“他虽然不知道,又是个瞎子,但你自个儿心里知道,以后好歹避忌着些,在那屋里也不是长久,我今儿同高建说了,叫他得闲过来跟我收拾收拾柴房,让他睡我的屋里,我睡柴房,你仍睡你的。”
阿弦诧异:“这怎么可以,要也是我睡柴房。”
老朱头道:“住口,谁是一家之主?”
阿弦无言以对,老朱头笑道:“别跟我嚼舌了,快去洗把脸,晚上给你烙菜饼吃。”
黄昏,朱家小院内里灯光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