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思邈正是当世最负盛名的一位得道高人, 纵然是在豳州那种偏僻乡野,孙老神仙的大名也是如雷贯耳, 更有许多关于他的奇异传闻。
每当阿弦因为鬼神之事而受伤,老朱头无能为力之余, 常常感叹:“倘若能有机缘遇上了老神仙,倒是可以让他帮你诊看一看,虽说这并不是病,但以老神仙那样的高人高修,只怕也会看出症结、帮你治好了也未可知。”
那时候阿弦还小,老朱头多说了几次, 阿弦便记得十分牢靠, 在她满怀憧憬的想象里, 孙思邈便是个白须白发, 十分慈祥且又无所不能的老仙人的形象,就犹如年画上那三星福禄寿里的寿星公一般可敬可爱。
没想到进了京都后第一次听说孙老神仙的名头, 却是在这样的境况下。
糖人掉在地上, 越发添了几分惊心氛围, 阿弦问道:“阿叔怎么了?”
贺兰敏之见她急切想要知道,反而道:“我忽然不想说了。”
故意又左顾右盼, 敏之拂拂衣袖跺跺脚:“这儿实在污糟的很叫人无法落脚, 你就算留在长安,也该选个高点儿的枝子才是。”
敏之说着欲走, 谁知才转身, 只听得脚下咔嚓声响, 把先前那个无头的七仙女也踩得粉碎。
阿弦看着地上两个碎了的糖人,这下子……什么“意头”也没有了。
玄影先前始终跟在阿弦身侧,此见糖人落在地上,玄影走过去舔了口,大概是不合口味,便又退了回来。
敏之因也多看了玄影一眼,忽道:“咦,它的项圈呢?”
一句话提醒了阿弦,她举手入怀中,将那黄金项圈掏出来。
敏之的神情越发诧异,从阿弦手中将项圈接了过来,皱眉问:“是谁解开机关的?陈基?不对……那小子没这样能耐,总不会是你自个儿吧?”
阿弦道:“贺兰公子,我阿叔到底怎么样了?”
敏之转动手中的项圈:“问你的话,你一句也不答,难道指望我好生回答你?”
阿弦道:“若贺兰公子问的是项圈,是一个新认得的朋友帮我解开的。”
敏之挑眉:“你才来长安多久,就能认得这样了得的朋友?”能解开京内御用巧匠的独门机括的,自然绝不会是寻常之人。
阿弦谨慎道:“巧合而已。”
敏之目光转动:“那我再问你,当初你跟崔晔相遇的时候,他是如何?”
阿弦咬唇:“阿叔……崔天官并不算很好。”
敏之道:“如何一个不好法儿?”
阿弦道:“他双目失明,且……”踌躇不言。
不防敏之轻声说:“他可是失去过往的记忆了?”
阿弦本忌惮不肯透露,谁知他已知道。
敏之看见她的神情,就明白自己说对了。
敏之便道:“原来从那时候起他就是这样了,正跟老神仙说的一样。好,你既然乖乖回答了,我也不欺你,老神仙说,他不知为何伤了头,如今头颅里头似有个血团,所以才会导致目盲以及失忆之争,而且……这血团有些凶险,现在虽好端端地,可倘若一个不适当,血团炸开的话,人就会死。”
阿弦慢慢地后退了两步,一切跟她所知的俨然契合,却又有致命不同。
玄影如有感知,喉咙里发出低低地呜鸣,不住地仰头看阿弦。
敏之看着她面上难过的表情,本还想说几句调笑言语,可不知怎地竟有些无法出口,他沉默片刻,挥挥衣袖,转身仍往门口走去。
敏之迈出门槛,将下台阶时候回头道:“小十八,以后你就住在长安了?”
阿弦黯然:“我不知道。”
敏之道:“你要是留下倒好,长安只怕不寂寞了。你可知道,这里太多面目可憎的人了,至于你……”他的脸上透出一种似笑又似出神的表情,“你虽然也蛮讨人厌,不过……不过倒是有趣的很。”
敏之仰头笑笑,这才出门。
他乘车一路离开平康坊,过春明大街,马车拐向朱雀大街,直直地往皇宫而去。
而在平康坊的院内,阿弦望着空空的门口,站了半晌,方蹲下身子。
她看看地上那两个粉身碎骨的糖人,端详了半晌,举手将糖人们拢在一块儿。
从厢房里拿了个小铲子,在墙角挖了个洞,阿弦将糖人们撒了进去,这一会儿,也分不清哪个是七仙女,哪个又是董永了。
阿弦又盯了半晌,方将土又填埋妥当。
她做完了这一切,看看日色已经过了正午,陈基原本说中午得闲便会回来,可已经是这个时辰了,只怕他另有要事耽搁。
阿弦本要回屋,却忽地想到贺兰敏之先前说的那句——“也不知能不能回来”。
心怦怦乱跳,阿弦推开门,领着玄影一路往京兆府的方向而去。
从平康坊到京兆府也并不算太远,阿弦正赶路,听有人叫道:“十八弟!”
阿弦只觉声音熟悉,回头看时,才见原来是宋牢头,带着两人从另一侧而来。
阿弦忙止步,那边儿宋牢头已经撇下那两人走了过来:“十八弟这是去哪里?差点儿跟你错过。”
阿弦道:“找我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