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基法师来至阿弦身旁, 举手将她拉了起来。
阿弦正惊怒恨痛交织, 又加茫然无措, 见了窥基,才清醒几分。
周围行人见阿弦纵身跃起, 拳碎虚空, 他们虽看不见异鬼, 但因邪祟散除,周遭那股令人不适的阴冷却陡然消退。
正庸碌痴呆, 不知所措, 又见窥基现身, 这才一个个惊醒似的, 忙都退后三尺。
有些善男信女早就合掌跪了下去, 口中念诵“阿弥陀佛”,顶礼膜拜。
阿弦忽地想起一事:“黄先生……”
放眼四顾,却依稀瞧见一道模糊的影子,消失在人群之中。
“莫急,”窥基道:“他有心念未完之事,且让他去吧。”
窥基环顾周围,又见不远处禁军匆匆而来, 便笑道:“你跟我来。”
窥基领着阿弦, 从人群之中迈步走出,才叹道:“你这命数实在特异之极, 注定是无法脱离这些阴力琐碎, 但正如你所见, 鬼灵能伤人,亦能救人,也是你仁心善德所致。正所谓一饮一啄,因果相循。”
阿弦想到方才涂明魂魄被异鬼生生扯坏,黯然道:“我之前插手涂明之事,却并不是想要承他救助,更加不想他因我而魂魄也不得安宁。”
“哈哈,”窥基长笑:“你这傻孩子,你当然是秉持正义才要为他讨回公道,他也是感念你的恩惠,就算身为鬼灵也不失良心,也正因他这一份难得的良知正气,所以他如今也已功德圆满,以后的造化……只怕比许多俗人苦修一世还要高明呢。”
阿弦想到涂明临去之前那团笼罩全身的金光,以及他庄严俊朗的模样,蓦然有所感悟,睁圆双眼看向窥基,惊喜交加:“大师傅,是你超度了他么?”
窥基道:“佛有度人之心,但也还得人自有根基,我能出手助他一把,也是他自己今日一搏,终究修得正果。”
阿弦欣慰之极,眼中含泪:“原来……是这样,这太好了。”
此时天色仍旧阴沉,阿弦抬头望着天际那片阴云,心中一动,忙又问道:“大师傅,为什么异鬼竟又会白日现身,摩罗王不是已经被押在大理寺了么?”
窥基说道:“我也正因为觉着事情有异才出来查看。”
他忽然道:“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大理寺一探究竟?”
阿弦即刻答应。
窥基自有车驾,引着往前。
阿弦前后左右看了会儿,却见只有一辆车。
窥基早知其意,不由笑道:“你可是在找其他两辆?”
阿弦略觉赧颜,她也早听闻“三车法师”的大名,上次在周国公府仓促一别,未曾留意,今日趁机一看究竟,不料竟给窥基察觉。
窥基朗朗谈道:“当初玄奘法师看中我之时,我还是个浪荡不羁子弟,哪里肯去青灯古佛的苦修行,赌气之下才故意反其道行之,后来在寺庙中闻听钟鼓之声,就如我佛真音,方醍醐灌顶,茅塞顿开,知道此身果然是载法之器,从此虔心皈依。但那三车之称却是赖不掉了。”
窥基说着长笑数声,显然当此事如趣事来说,心头却是磊落毫无挂碍。
阿弦看他一身潇洒,羡慕且又敬佩:“法师真是了得。”
窥基道:“什么了得?”
阿弦道:“法师慧根天生,又能戒持修行,注定是有大造化的佛圣,让人钦敬。”
窥基复仰头长笑三声,道:“在师父点化我之前,纵然打死我,也绝不会相信自己会削发为僧。”
窥基说到这里,忽地看向阿弦道:“小施主,不知你对释家是何看法?”
阿弦呆道:“看法?”
窥基眼中透出些许慈悯:“你的体质殊异,虽是有诸般功德护身,但此路毕竟凶险万分,若是一个不慎,只怕……从上次见后,我也想过几回,倘若你遁入空门,虔心向佛,以你这般体质,一定会有所成就,且被我佛庇佑,也免除了被阴魂侵袭之苦。”
阿弦这才明白他的意思,一时目瞪口呆:“我……入佛门当僧人?”
窥基道:“我之前同你说过,人的一生所有种种早有注定,但你的命数亦是特殊,就算每走一步,都会产生万般变化,叫人看不出将来会如何,所以我才想,兴许皈依我佛,对你来说也是一条不错的路。”
窥基如此,自也是一片好意,生恐阿弦有什么“意外”,故而苦心给她谋个“出路”。
阿弦却忙道:“不不不!”
窥基笑道:“噫,你好似十分抗拒,这是为何?”
阿弦眨了眨眼,瞬间也想不到什么正经理由,便语无伦次道:“我是不成的,我……我有太多挂碍,我还喜欢吃鱼肉鲜辣之物,我是戒持不了的。”
窥基大笑:“当初我又何尝不比你更加不羁不戒百倍?好吧,我从不勉强他人,且不提此事。”
阿弦莫名松了口气。
但就在这瞬间,心里模模糊糊竟又浮现一个念头。
若是窥基的提议是在桐县朱伯伯才去的时候,只怕阿弦未必不会答应,但是现在……
可虽然本能地一口回绝,但又想到:至亲的老朱头已经去了,这世间还有什么是她所惦念不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