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愁整了整鬓发,巧笑嫣然地迎上去,这个行礼的动作她独自在镜前练习过许多遍,乌黑的发髻轻轻一斜,露出美好白皙的脖颈来,然后仰起脸,就如一支水莲浮出了盈满月色的湖面。
然而多日未归的李二公子看起来有些疲倦,他没有欣赏女子娇态的兴致,随手一挥,示意莫愁退下去。
李重进在灯盏前俯下身,将一纸泛黄的文书烧了,屠春见他神色凝重,不禁担心地问了一句,“夫君,你怎么了?”
当年与屠春定下百年之好的是兄长李照熙,李二公子始终对这件事心有芥蒂,他不肯明言自己烧的是昔日屠李两家的婚约,走到床前顾左右而言其他,先是询问妻子伤势好些没,又解释起自己前几日的去处了。
李重进我行我素惯了,能够费心思编个借口,对他来说,已经是很难得的事情了。
屠春这一次却没有任由他若无其事地遮掩下去,她几天来过得度日如年,心中又急又恼,见对方还要将自己当成小孩子般哄骗,怒道,“你又骗我!”
她抽出被李重进握住的手,不经意牵动了背上的伤口,痛楚之下更增烦躁,见少年脸上还满是无辜之色,恨不得伸手挠他一脸血。
他们两人之间,素来是李二公子高高在上,趾高气昂的,屠春性子软,总是好声好气地顺着他。她难得发次脾气,刚一沉下脸,李重进立刻就有些怵了,他从前以为自己是吃软不吃硬的,但现在看看,也不尽然。
少年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将怀中的金钗掏了出来,他本意不愿让妻子操心,可这件事委实诡异蹊跷,压得他心里沉甸甸的,除了屠春,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和谁商量了。
屠春开始以为他要拿金钗讨好自己,犹自气恼着不肯说话,但女人对珠宝首饰总有种天生的敏感,她无意中瞥了一眼,很快就认出来了,“这不是从井里捞上来的那个?”
“那支金钗被娘拿走了”,李重进告诉她,“这支是景王妃的。”
他话刚出口,马上就后悔了,连忙将事情推到李如茵身上,“是大姐买通了王妃身边的一个丫鬟,从她屋里拿出来的。”
李二公子自知这解释站不住脚,一笔带过后,匆匆将话题移到了别处。屠春狐疑地望着他,好在金钗的事非同小可,让她也顾不上挑他话里的毛病了。
两人凑到一处,对着这支金钗沉思起来。李重进脑子动得极快,转念之间,种种猜测已经纷迭而至,他生性多疑,从不吝将人往坏处想,到最后甚至怀疑起红珠是景王妃派来的细作。
屠春听了一会儿,不得不出言打断他的思路。按李二公子的想法,世人皆是险恶,处心积虑要害他一家,红珠来到李家时,他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李大小姐也丝毫瞧不出日后要嫁到景王府的迹象,那景王妃是未卜先知,还是脑子发昏了,居然会提前布下这么大的一个局?
“夫君,我听你说过,红姨待你很好”,屠春怜悯那冤死井中的女人一生坎坷,又感念她当年对李重进的细心呵护,言语间对红珠很是尊重,“你不该总是无缘无故地猜忌她。”
李重进垂下眸,不说话了。他琉璃珠般的眼睛中闪过些许细微幽深的情绪,正是因为红珠待他好,他才会忍不住疑神疑鬼,这世上越是他亲近喜爱的,越叫他惶惶不安。
与他血脉相通的人,尚且只喜欢精明能干的李二公子,从不眷顾临霜院中孤零零长大的孩子。如果不是心有所图,红珠也好,他的妻子也罢,为何愿意留在他的身边,给予如此多的温柔与包容……
这番阴暗自怯的心事,是不能对屠春说的。她想要为兄长谋个前程,想要管住家中的银钱,想要救方静……她所思所想,只要他能做到的,统统都给了。
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人们都只会亲近对自己有用的人。李重进感动妻子的舍身相救,却始终不敢深思,她救了他,是因为她真的爱他,还是因为攀援乔木之上的丝萝,终是舍不得可以遮风挡雨的依靠……
他们现在这样很好,前嫌尽释,夫妻恩爱,他用一腔剔透无瑕疵的痴情,能换来含含混混的相守终生,已经很满足了。
屠春见李重进默然不语,以为他被自己说动了,心中多少宽慰了一些。她一直都觉得少年的想法莫名地悲观扭曲,好像是害怕别人会对不起他,于是索性提前认定了对方一定会背叛。
她还想继续笑他异想天开,那时候景王妃怎么会无缘无故地针对李家,正欲开口时,屠春心中猛地打了个寒颤,不,是她疏忽了……有一点,李重进是没有想错的,景王妃的确从很多年前,甚至比他想得还要久远,就与李家有了前因未知的纠缠。
当初那个叫魏长歌的人万里迢迢地赶到太平村,定下了一门婚事,接走了窦氏母子三人。
魏长歌对她的哥哥屠午说,“日后小午若到了帝都,就去有凤凰花旗子的银庄找我。”
有凤凰花旗子的银庄,是九壹银庄。魏长歌,自然也是景王妃的人,婚约本应由屠李两家保存,这个年轻人自己带走了一份,究竟是出于何种用心?
屠春凝视着李重进手中的匣子,她是小户人家出来的,没有多大的见识,但以她的眼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