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方的佛像宝相庄严,妇人跪在蒲团上,虔诚地摇了摇签筒,然后抽了一支签,立在旁边的僧人殷勤地接过来,合掌欢喜道,“恭喜李夫人,是个上上签。”
自从当年误信楚姣酿成祸害后,方静对于这种求神问鬼的事还心有余悸,然而李家这些年过得委实不太平,见婆母窦氏求到了个吉兆,她心中也觉得欢喜,笑盈盈凑近了看签上的话。
“秋月挂高台,人从千里来。金鳞已上钩,功名一网收。”
僧人解释说,“缺月重明,诸事皆吉,夫人,近日贵府中定有好事。”
窦氏面有喜色,她长女苦熬了多年,年前终于被景王扶为正妃,继夫君升任礼部尚书后,长子马上也要升迁,可不正是应了签文里的话,“功名一网收”。妇人正欲捐些功德钱,外面忽然有人跑来传报,说是景王府的杜美人今日在寺中祈福,听闻李家的两位夫人在此,特意过来拜见。
窦氏脸上的笑意微妙地凝住了,方静性情直率,已经勃然大怒,“这小贱婢,居然还有脸过来!”
这位杜美人是临霜院中的奴婢,六年前,李二公子夫妇在南郊别庄游玩时,意外葬身火海,窦氏伤心幼子早逝,便将临霜院的门锁住了,院中的奴婢一部分打发出府,一部分则分到其他院中做些杂务。
杜美人貌美年少,是李重进当年养在身边的宠婢,可惜李家的男主人清正寡欲,对美色意兴阑珊,李大公子有悍妻在旁,平日里从不对其他女子假以辞色。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丫头的一生再不会太大的转机,只能在寂寞庭院中空守着绮年玉貌。而她是个不安分的主,趁着景王到李府宴饮的机会,想法子爬上床,居然就此攀上了高枝。这件事说出来不光彩,景王爱惜名声,事后寻了个理由,将她偷偷接到王府中,一开始也没打算给她正经名分,谁知她运气极好,几番云雨之后有了身孕,王府中的下人们如今像模像样地尊称她一声“杜美人”,恐怕生了孩子之后,还真能捞个主子的位置。
春日的细雨绵绵柔柔,雨丝轻薄如雾,肉眼几不可见,但将庭院中的花木洗得绿意葱葱,双十年华的美人满头珠翠,通身珠光宝气,最引人注目的是手腕上的数个金镶玉跳脱,看上去沉甸甸的,仿佛快要将那白皙的玉腕压折了。寻常女子怕是压不住这一身穿戴,要显得俗艳,而这位杜美人容貌秾丽,神情间却有一股孩童般的天真,映衬着璀璨的珠玉光华,有种相得益彰的美。
她腹部高高凸起,显然有孕数月了,见了窦氏与方静,先作势要行礼,忽又停住了,掩唇吃吃笑道,“夫人,奴婢现在身子不方便,您就免了礼数吧。”
寒暄了几句后,杜美人就告辞了,看她得意洋洋的模样,拜见是假的,不过是想来旧主面前耀武扬威罢了。
方静依稀记得这贱婢在李府中时纤瘦如柳,腰肢盈盈不堪一握,如今当了贵人,又怀了身孕,俨然丰腴了不少,别有一番妩媚风流的娇态。她平生最厌恶这种妖里妖气的女人,待杜美人走后,向窦氏恼怒道,“娘干嘛要拦着我,让我好好收拾这贱人一顿,替大姐出气。”
“一个没见识的丫头罢了,出身又低,碍不了事”,窦氏心平气和地劝说,“莫愁现在怀有身孕,我们与她计较,传了出去,别人定会说是你姐姐容不下她。”
莫愁是杜美人昔日的名字,她得宠之后,忌讳自己的出身,便将主子曾经赐的名字舍弃了。窦氏不知是忽略了,还是有意如此,依旧略带轻蔑地这般唤她。
妇人看了长媳一眼,言语间似乎另有深意,“再说了,为妻当贤,你大姐是景王正妃,理应以子嗣起见,替王爷广纳美人。”
方静嫁到李家六七年了,膝下尚无所出,她怀疑婆母这番话是在敲打自己,可下一刻窦氏马上就亲亲热热地拉住她,主动聊起别的话题来。
寺庙中种了几株木棉,如今正值花时,几场春风春雨后,浓红的落花铺在地上,方静未出阁前,从来不曾有过伤春的心思,这些年,却越发增了些许感伤的惆怅。
见到那花好端端地长在枝头上,一阵风吹过,无端落下了,她忽然想起早逝的小弟媳来,心中不免黯然,对窦氏说,“清明快到了,我今年身子好多了,想亲自到二弟和春儿妹妹的坟上拜祭。”
窦氏愣了一下,随即握住长媳的手,面上俨然也多了点凄苦,叹道,“好孩子,难为你有心了。”
草是一种很奇怪的植物,无人栽种,也不见人养护,仿佛天生天养,又自生自灭。它生在别处,能昂扬出澎湃的生机,唯有邻近墓碑时,像是汲取了白骨黑血中的哀情,哪怕绵延了漫天满地,一株株却都显得孤冷嶙峋,悲凉分明。
那墓碑孤零零地立在荒野之中,石碑上的两排碑文并列,字迹苍劲厚重,是时任礼部尚书的李嘉行亲手题写。
方静一直以为公爹对小叔子不甚喜爱,但入土立碑的那天,公爹独自立在坟前站了一夜,他从前对世事有种漫不经心的敷衍,从此之后,甚至都有些厌世了,将全副身心扑在公务上,几年内猛地苍老了许多。
李重进夫妇的坟墓立在南郊,按理说,他们本应葬到太平村中的李氏祖坟中,然而窦氏当时抚棺恸哭,对前来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