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微弱的寒风吹拂着有气无力地招展着的红旗下,两个脸上挂着瘀青的身影相对站立。
他们彼此贴得很近,呼吸间鼻腔内喷吐的白雾都能吹到对方的脸上,笔挺的身姿因为抬手向对方敬礼而微微倾斜。虽然别扭的表情充分表明他们心中有着一万个不愿意,但没有得到允许,他们却并不能放松哪怕一点点。
这是宋明远给两人的第一个惩罚。
既然矛盾的起因是双方彼此不尊重,那么他这个连长不介意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尊重彼此。
内心的感情他无法干涉,但外在的表象却能够掌控。
他要让李爱军和夏承安知道,什么叫同呼吸共命运,什么叫同志之间的友爱,什么叫军人之间的感情。
但这并不算宋明远的杀手锏。真正让夏承安和李爱军感觉到尴尬的是,宋明远将全连都集合在了这里,陪着两人练军姿。
“借着今天这个事,我们上一堂思想教育课。眼前的这两个都认识吧?不认识我给大家做个简单的介绍。李爱军,二级士官,一班班长。夏承安,重点大学毕业生,新兵。”
“都是有能耐的好汉呐,吃饱了撑得没
事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架。很光荣吗?丢人。一个接受思想教育多年的老兵,一个接受完整高等教育的文化人,打架,你们还真干得出来。”
“我们有些新兵,在地方上是父母的心肝宝贝,打不得骂不得。可这里是军队,班长骂你两句怎么了?你做得不对,就得骂。不让你认识到错误的严重性,无法跟自己的同志做到团结一致,将来上了战场,子弹最先打死的就是你……”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宋明远明显地偏向了李爱军。
虽然他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知道这场冲突中李爱军其实是最不占理的那一个,但为了保证其他班长不会遇到夏承安这样的刺头,他还是决定将队伍中一些装作安分守己的家伙内心躁动的萌芽掐灭。
但更重要的,还是他同样想挫一挫夏承安的锐气。
这个大学生新兵太骄傲了。
哪怕他很喜欢夏承安的性格,但并不意味着他就要对夏承安的错误包庇纵容。
李爱军固然有错,但前脚走出卫生队,后脚就跟李爱军打起来的夏承安难道真就没有任何问题吗?显然不可能。
夏承安最大的错误就
是将学校里的那股子书生意气带到了部队。
人民子弟兵的战斗力不是靠嘴皮子一张一合说出来的。
它所有温和的一面全都给了它想要守护的国家和人民,可是这温和的背面,是它用成千上万场大大小小的战斗磨得尖利的獠牙。任何敢于侵犯国家和人民利益的敌人都会被这獠牙刺穿心脏,而想要将这獠牙磨得更为尖利,就只能靠平时一级对一级的严格要求。
夏承安的人到了部队,但他的思想和观念却并没有到这里。
纵然早就有上级首长将他视为736团改变的种子,但这颗种子长成的树苗要快速地成长为一棵挺拔的大树,不能压着树梢固然重要,不断地修剪侧面长出的枝杈同样重要。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宋明远说了很多重话。
那些直指夏承安内心弱点的言语让他在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开始反省自己。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主动表现出了谦逊的一面,但如今看来,自己到底是有些骄傲的。
夏承安隐隐有些后怕,他感觉从进入军营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把自己当成了一面镜子。面对他人的好意,他会还以同样的笑容
。但对待诸如李爱军徐振卿这些对自己抱有恶意的人,他同样没有隐忍。
跟四年前那个抱着对大城市的敬畏之心踏入大学的自己相比,如今的自己阅历固然丰富了许多,但来到这个真正庞大到能够成为国之长城的集体,四年前那种让自己不断成长的敬畏之心却荡然无存。
是什么让自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夏承安的呼吸不由得急促了几分。
一个让他深感畏惧的答案浮现在脑海——骄傲。
在大学学习的这几年,外出打工时接触到的社会让他明白了一个重点大学毕业生在如今这个时代的价值。他抱着高高在上的态度参军入伍,心里固然有保家卫国的高尚情怀,但同样有实现人生价值的个人企图。
火车上张定富的那番交谈放大了他的骄傲,他隐隐已经把自己当成了跟宋明远他们同样军衔的军官,而不是正视自己的位置,把自己当成新兵。
所以李爱军对徐振卿稍有偏颇,他就敢于按照自己的对错观直接跟李爱军顶撞。
所以李爱军对他冷嘲热讽的时候,他就敢当着其他人的面直接冷嘲热讽回去。
如今站在这里,
被寒冷的风吹着,被近两百双眼睛盯着,被真正的军官用最犀利的语言批评着,夏承安终于有了警醒。
眼神重新聚焦在面前那张刚才还感觉有些厌恶的脸上,夏承安忽然有种冲动,想要郑重地跟李爱军说一声对不起。
并非因为他还手打了李爱军才说抱歉,只是夏承安觉得,如果自己抛开心中那种高人一等的想法,踏踏实实地了解过李爱军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