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叹了一口气,刘名举说道:“这几年,北有鞑子入侵、西有匈奴祸乱,东有倭寇横行,西南还有流民暴动,国家不太平啊!”
“每年,光是军饷支出,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在这样的情况下,宫里却还在大兴土木,光是重修三大殿和清华园,花费就超过了500万两白银!这还是明账!背地里还有多少开支,就没人知道了!”
“还有我们浙江去年修的白马河大堤,原本100万两白银就足以修好的工程,最后却硬是花了250万!”
“国库怎能经得起这样的折腾?早已经出现了巨大的亏空!”
“不瞒先生说,光是每年向朝廷讨要军饷,我就不知道要花费多少精力!”
“朝廷在这个时候提出来改稻为桑,增加收入,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想法!如果能够顺利推行,确实可以充盈国库,富国利民!”
“称为国策,绝不为过!”
“可惜啊,朝廷的筹划虽好,可是到了具体实施的时候就走了样!”
说到这儿,刘名举火气上涌,长身而起,背负双手,一边踱步一边说道:“你刚才问,这些百姓为什么不愿意改稻为桑?这个问题问得非常好!”
“如果按照正常市价的话
,一亩桑田确实可以多收五分利!”
“可是,你觉得老百姓能把这五分利轻松拿到手里吗?”
“另外,田里的禾苗已经半米多高,再有一两个月就可以收割了!如果现在就毁掉禾苗,改种桑树,那么老百姓下半年吃什么?”
“浙江省七山二水一分田,老百姓的人均耕地很少,辛辛苦苦劳作一年下来,除去各种赋税之后,人均到手的大米尚不足两百斤,哪怕是换成了粗粮,也只够勉强果腹的,根本就没有余粮!”
“如果现在改稻为桑,那就少了一季收成。到了秋季,老百姓无粮可吃,就一定会向大户借粮!借粮就需要抵押!老百姓能拿什么抵押?只有农田!”
“那些大户吃准了农户不得不借粮度日,利息自然是水涨船高!”
“利息就像是滚雪球,时间越久,老百姓就越是还不上,最后便只能把土地以极低的价格卖给大户,从此彻底沦为佃户!”
刘名举其实是个老成持重,轻易不愿多言的人,但对于改稻为桑这件事,他夹在中间,多方斡旋,早就窝了一肚子火!
虽然跟林旭相识不久,他却有一种相见恨晚的知己之感!
各种因素利导之下,他就把这些淤积在心中多
日的闷气,一口气吐了出来!
听完这番话,林旭也终于明白了症结所在!
“朝廷催着改稻为桑以补国库亏空;内阁催着改稻为桑以迎合上意;各级官员催着改稻为桑,既是政绩,又可从中渔利;大户催着改稻为桑,是想从百姓手中廉价购买土地!”
“只有老百姓不愿意改稻为桑,但他们稍加阻拦,就被扣上了反民的帽子,甚至被就地格杀!”
说到这儿,林旭的脸上泛起了一抹冷笑:“可那些上位者不知道有没有想过,如此压迫,一旦激起民变,他们能收拾得了这个局面吗?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刘名举猛然转头,定定的看着林旭,眼神复杂。
林旭没有丝毫闪躲,迎着刘名举的目光,继续说道:“刘大人,不管怎么说,你毕竟是江浙总督,还兼着浙江巡抚!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江浙真的激起了民变,恐怕第一个被问罪的,就会是你!”
“我已经想到了。”
刘名举面色凝重,沉声说道。
“既然已经想到了,你就应该向朝廷上书,暂缓推进改稻为桑!循序渐进,才是良策!”
林旭极力劝道!
“你以为我没有这么做吗?”
刘名举说道。
“这么显而易
见的事情,难道朝廷还不允许吗?!”
林旭既非常窝火,又非常惊诧!
“不是朝廷不允许,而是很多人不允许。”
“什么人?”
“就是林先生刚才所说的那些,想从这件事中分一杯羹的人!”
刘名举坐回到椅子上,把杯中水酒一饮而尽,沉声说道:“这潭水深不见底,林先生还是不要过问太多了!”
林旭叹气道:“我是局外之人,自然可以不过问!但刘大人身在局中,难道也能不过问吗?如果江浙真的出现民变,敢问刘大人到时何去何从?难道刘大人就不准备给自己留条后路吗?”
刘名举抬起头来,看着门外漆黑如墨的黑夜,面色凝重的说道:“我知道现在有很多人都在骂我,尤其是老百姓,他们不知道背后那么多事,责任便都推在了我身上。”
“骂就骂吧!刚才我已经说过,两害相权取其轻!我现在做的一切,都是在努力维系着一种平衡,好让我能够集中精力打倭寇,少一些生灵涂炭!”
“至于退路,自从我成为江浙总督那一刻起,便没再想过退路了!”
听着这些话,看着刘名举那面色沉重的样子,林旭心里大受震动!
在对刘名举非常敬佩的同时,他
也觉得刘名举很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