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人过来时,正好与一下人擦肩而过。
那下人满头大汗,手里捧着托盘,看样子是进去送茶的。
但从大门走出时,险些叫门槛绊了一下,一脸的惊魂未定,活像是看见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
崔大人眉梢一挑,旋即看向那大门之内,就见一人正负手而立,一袭素雅的浅色衣裳,与昨日的白衣相比更衬出几分清宁洒脱。
此刻那人秀首微抬,正凝睇着墙上高挂的一块匾额。
崔大人问:“言言怎有空过来?”
言卿并未回首,只是凝睇着那张牌匾说:“大人难道不觉得,这匾额甚好么?”
崔大人颇感兴趣,“哦?怎么个好法?”
言卿说,“上承帝旨,下治黎民,此为佳话,叫人心神往之。”
崔大人听得一怔,接着又古怪一笑,“我倒是小瞧了,原来言言竟也通笔墨?”
或许在她们这些人看来,从前的言卿大字不识一个,草包无脑,不识笔墨,但言卿听了这话不禁一笑。
“我只是觉着,这字甚好。”
“我还曾听闻过一副对联,大人可想知晓?”
崔大人觉得她好似有些不对,但也没当一回事,走向那把黄花梨木的椅子坐下后,她捧起了一碗茶说:“但说无妨,左右闲着也是闲着,那倒不如听上一听。”
言卿徐徐回首,她说:“那对联写得很不错。”
“上联:吃百姓之饭,穿百姓之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
“下联:得一官不荣,失一官不辱,勿说一官无用,地方全靠一官。”
等她说完,崔大人愣住一瞬,旋即也微微眯起了眼。
“言言这又是何意?本官怎不知,你何时起,竟也学会这指桑骂槐了?”
这就差没指着崔大人的鼻子,骂她不配为官了,不然又何须此言?
言卿失笑:“大人,我也不过是突发感慨,不过今日来此,也确实是有件事情,想找大人问上一问。”
崔大人神色冷淡了些,但也像是强忍着一口气,“说!”
言卿笑了笑,她走向一旁,那里陈列着一柜子线装的书籍,随手从中抽出几本。
她仿佛是闲话家常,那眉眼也没见多少怒火,似乎不过是闲聊罢了。
“今儿我家里死了一个人,我那五夫江隽意,此前曾与二夫江孤昀一起被送入刑狱。”
崔大人闻言皱眉,但神色多少缓和一些,““我本还纳闷你到底在耍什么小脾气,敢情是为了这个?”
她一副“多大点事”的模样。
接着便道:“说起来,那江家村十里外便有一处庄子,那边有户人家,共兄弟四人。你本六夫,如今却只剩半数,不若我回头让人带你去瞧瞧?”
“若是喜欢,那领回来比便是。”
换言之,既然有人死了,夫侍只剩半数,那再多找几个就是了,左右这事又不稀奇。
但言卿垂了垂眸,倒是再度笑了,“人是可以换,可付出的感情又该如何换?”
“大人怕不知,我对那江隽意真心喜爱,他这一死,也正如在剜我这心头肉,又哪能轻易便割舍得下。”
崔大人眉一皱,那神色也带上了几分不满。
“当初你们这些娘子来幽州时,我便曾千叮咛万嘱咐,叫你们切莫对那些夫侍们动心,怎么,你莫不是忘了不成?”
听出她话语里的责备,言卿垂了垂眸,又看了看自己手中这些书。
“大人既执掌官媒,那想来应是熟读《夫律》。恰好我前些日子也曾心血来潮,将此书翻过一些。”
她眉眼逐渐冷下来,那嗓音也好似如玉石,直击人心。
“《夫律》第八篇!为人夫者,生死皆由为妻者掌控,当以妻为尊!”
“若妻不喜,可送予当地官媒,由官媒代为调教。”
“所以我今日来此,主要还是想问问大人,为何我那夫君竟突然死了,他死于何人之手?又有何人该为此负责?”
“我为他们的妻主!他们的生死,只有我能做主,也只有我能决定!在我放话前,任何人,都没那个资格!”
“没资格这般对待他们,更没那个资格!夺走他们的性命!”
崔大人腾然起身,她一声怒喝,“言卿!!”
那神色已是布满锋芒,“不过是为了一个贱骨头,你竟当真要与本官翻脸不成?”
“念在你年纪尚轻,本官不愿同你计较,可你最好该先弄清楚,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而什么人,惹得,什么人,又万万决不可招惹!”
这已是明摆着的警告,但言卿嗤笑一声。
“既然大人提起这个,那我也有一句话要讲。”
“我前些天曾看过一本书,名为《幽州百年志》,那上头曾有一些记载,乃是三十年前的真人真事。”
“据传府城的柳大人曾定下铁律,严禁官媒擅自对那些夫侍动用私刑。”
“调教归调教,可除非是那户人家的妻主发了话,否则决不可见血。”
“大人您执掌这嵊唐官媒也算有些年月,莫不是已将此事忘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