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破, 初冬的光破开云层,林间却是一派森然杀气。 兄弟二人久别重逢,本是感人之时, 只可惜两人都是不肯后退半步。 “清恒此言差矣, ”荀谌打破了死寂, 他的声音仍然平静,只是平静中带着些许无奈,“胜负未分,何言掳获?” 荀晏眨了眨眼睛,将手中的剑放下,神情乖巧而温和, 只是话语却没有他面上那般乖巧了。 “三兄啊, ”他喊道,“莫非你打得过我?” 荀谌不由一哽,他确实判断失误, 狭路相逢, 他临时拉来的队伍很难与对面常年带兵作战的阿弟相抗衡, 只是…… 这孩子直说也太不中听了。 “那便一战又如何?” 他脾性上来了犹自嘴硬,只是微微回头看一眼身后已经丧了气势的士卒, 仍是心下一沉。 他指尖微微一动, 队伍的后方蓦的响起骨哨之声, 音色尖利的划破凌晨的丛林上空,惊起了不知歇在哪儿的秃鹫与乌鸦。 荀晏望着声音响起的方向,面上敛去了笑意, 便显得格外的苍白疲惫, 他点了点头。 “晏今日赶时间, ”他认真的说着, 将腰间所悬之剑拿下,“请兄长赐教。” 那年轻的将军孤身一人出列,身旁兵士皆沉默的待在后方,持弩的弩.手也一动不动的蹲在草丛之中,只一人一马上前来,俨然是一副欲阵前单挑的架势。 分明未生得如寻常武将那般身材威武,但众人皆感觉心下莫名升起一阵压抑。 只需再前进三步,荀谌面无表情看着马蹄踩在被冻得冷硬的黑土上,耳边敏锐的听到身后弓弦逐渐紧绷的声音。 他应该沉默以对。 于是他微微抬手制止了。 藏在人群中的弓手愕然看向了他们的军师。 一向风雅又文弱的军师这会冷笑一声,脱去了外头的披风,露出了下边的甲胄,随手拔出腰间一向如同装饰一般的佩剑。 “谌习武之时清恒尚且在削木头。”他说道。 荀晏神色不明的看了看他手中的剑,蓦的笑了起来,直笑得眉眼弯弯。 只是叫熟悉这人的荀谌品出了一分许久未见的不怀好意。 随后他明白了这分不怀好意是什么。 他阿弟瞬间收敛起了笑意,神色冰冷向他冲锋而来,动作之间俨然是一派杀气,丝毫没有留情的大力击中在胸前,天翻地覆之间他被拽下了马。 他几乎窒息了一瞬间,随后才发觉荀晏用的是剑鞘,并非剑刃。 荀谌勉力睁开双眼,这个角度正巧能看到他阿弟的侧脸,肤色白得近乎透明,所以也衬得颧骨处格外的红,乃至于眼角处也泛着微红。 “这位军师久坐不锻炼,多年不晨练,腰间赘□□生,早被公文淹没了,还想单挑呢!” 那一击拿下对手的人正在大声发表感想,声音大得起码两边前排的士卒都能听清。 荀谌顿时被气得眼前一黑,也不知是胸口被打的疼,还是被这波嘲讽气得脑子疼。 所以当他彻底昏迷之时,他甚至还在震撼的想自己该不会是被气晕的吧。 荀晏满意的收回了自己刚刚乾了坏事的手,心情愉悦的把人扛了起来,于是他整个人都摇摇欲坠的,好在他身后的亲兵连忙上来扶住了两人。 他得以空出手来,一边用审视的眼神看着已经陷入包围,俨然是瓮中之鳖的几百余袁军,一边从马侧解下了水壶,豪放的吨了两大口。 他身旁的亲兵眉头一跳,他站得近,所以可以闻到那股浓重的酒气,大概度数还不低。 他咽了口口水,他依稀记得荀君素来不饮酒,为何今日…… “都收拾掉!”荀晏大声喊道,脸色愈发苍白,只颧骨旁的红晕愈深,但眼神却仍然清亮,他指向了荀谌,清晰的命令道,“抢走!” “抢回去!” 亲兵:……也可能是真的醉了。 旋即他看到荀晏敏锐的看向了他。 ……大概也没醉。 ———————————— 天色大亮时,江河两岸一派兵荒马乱。 袁谭刚刚勉强稳定住了混乱的兵营,随之而来的是徐州兵一波又一波的袭击。 这是早有所备,他心中发苦,看着身后滔滔不绝的黄河,心下沉重。 他若是尚有足够的粮草,他还可以继续战下去,但现在他必须得退兵了,而且还不是主动退回河北,而是被打回河北,狼狈的作为败军之师回到河北。 思及此处,他心中又像是盖上了一层阴霾。 在夜里被砸断了腿的士卒躺在地上,混乱中尚且无人管他,袁谭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 他走了过去,少有的神色温和的问道:“昨日夜里,汝为贼子所伤?” 那士卒面上皆是灰,闻言涕泪俱下,他说:“那是天罚!我不该……我不该在此!刘使君之灵必然在看这些……不该如此……” 袁谭面色骤然阴沉,从听到天罚两字开始,他的面色就差得吓人,他身旁的侍卫想要制止那已经语无伦次,被吓破了胆的士卒,却被他制止了。 “刘备之死与我无半点关系,”他咬牙切齿说道,“何况昨日不过夜袭,何来天罚!” “将军未曾见到!”那士卒声音骤然高昂,“那物,那物……抛出即成惊雷!人力岂能撼天!必是将军所为有违——” 他话未说完,已是血光洒落,再次湿润了本就泛着红色的土壤。 袁谭抿着唇,眼神骇人,手中的剑尚且在滴血。 方才赶来的田丰看到这一幕微微皱眉,只是现下也不是追究这种小事的时机,他匆忙行礼,衣冠凌乱,连拐杖都未拄。 这叫袁谭不由想起昨夜这位年事已高,平日里佝偻着背的谋士是怎样身手矫健的一拐杖敲晕一个壮年兵士的。 “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