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因宝玉近日不大去学堂,贾环难免“山中无虎猴称王”,便欲趁机立威,收服众人。 又因贾琮和他同辈,且一般也是庶出,平素又温温顺顺地,正好拿他开刀。 谁知那些小学生中,有道贾琮年幼,却是长房之子,贾赦又袭着荣府世职。故两人先不对卯时,就有人偏帮着说贾环不是。 贾环羞恼成怒,又暗道:“每回给大爷请安,他总时常夸我,去年中秋,还赞我的诗‘有气骨,不失候门气概’ 。琮哥儿虽是亲儿,却惯挨他训斥,可知大爷深厌他。”如此想着,心中更定一层。 又见贾菌和贾琮一处,便“柿子拣软的捏”,时时对其发难,贾琮每一回护,他便欺凌得更狠些。又怕他父亲知道责罚,遂故意拉下贾兰——他素日为贾政所喜的,到时可做垫背。 如此闹得学堂沸反盈天,代儒老迈,无力镇辖。贾环见贾琮淡淡地,只当他生惧臣服,渐渐地挥拳动手,脸上都挂出幌子来。 贾赦有回看见,问时,贾琮只推骑射不慎。他身边的小厮原不大贴心,见如此,乐得装太平。且又瞧小主子不起,同玩伴们私下嘲笑过一两回。 魏家的深知其理,只是王夫人跟前,断不能俱实相告,便拿“少八两银子”等没要紧的闲话支吾,幸而王夫人不理论,倒罢了。 魏家的因道:“要说读书做文章,满府里谁比得过宝二爷?太太还只管说这话。” 王夫人听说,难免多瞧她两眼,只见她三十不到年纪儿,圆胖脸,细鼻梁,淡眉毛,长挑眼。遂笑一笑,道:“你家女孩儿病了?如今可好些?” 魏家的矮身答道:“托主子鸿福,好多了。” 王夫人又笑笑,道:“前儿老爷还跟我夸魏琪,说他机灵有眼色,腿脚也快。那么些随从里,独他是个尖儿。 唉,偏那王福....他妹子随娘娘进宫多年,一向忠心妥帖,单为这,也要给他作脸。说出去是个长随头儿,也好听些,只是委屈魏琪....” 魏家的红了眼眶,忙道:“抱琴姑娘忠心,王管事也不多让,我们都悦服的。再说凭老爷太太这句话,我们就值当了,有什么‘屈’不‘屈’的。” 王夫人道:“现有一件事,你转告你那口子,必要替我办成。”说着附耳交待一回,又道:“放心,我必不亏待你们。” 魏家的只是发愣,半晌方作难道:“素日小事便罢,如今可要扯上林姑娘,还有外头大人们....” 王夫人厉眼相瞪,低喝道:“噤声!不过让魏琪留意些儿,有风吹草动来回一声,你就推三阻四地。既如此,你弟弟明儿就去庄上做活,不用在铺子采买了。” 魏家的早在她开口时,心中已觉不妙,及听见这话,真如晴天打了个霹雳。噗通跪下,求道:“我爹妈死后,只留他一根独苗,太太千万开恩,饶了他罢!” 王夫人冷笑道:“莫提你爹妈,要不是看在你妈面儿上,你就这样体面了?哼!乳牙没掉的小冻猫子,就胆大包天,替人夹带私货。 不管哪家奴才,摊得这个罪名儿,打死官府也不管的。话到此处,你且细想想。” 魏家的双齿打战,只管砰砰叩头。原来她那个小十岁的胞弟,借着姐姐姐夫的光儿,在荣府南货铺内谋了个买办。 那里伙计们常趁采买之机,也收罗些特产新物,夹在公货中一并上京。而后转手卖出,赚那一二分利的差价。 一则背靠大树,不怕遭劫剪径的,再者也省下许多关税。 先只几个伙计玩闹着行,不期近年光景次减,慢慢地众人都弄这个。那些出不得远门的,或使银子托人代购,或别人贩回他倒卖,然后大家分成。 那谭新年纪小,心又活,他便替人带货上京,以此牟利。得了钱也不买私货,只积攒了一笔笔放出,如此二三年间,已滚出百把两银子来。 魏家的最疼这个弟弟,且他生得俊,嘴又甜,连带魏琪也甚照应他。如今王夫人这番话,竟要绝了谭新后路,魏家的岂能不怕? 再想此事若成,魏琪定能压翻王福,好做贾政身边第一人,自己又得王夫人信赖。照此下去,说不得就像赖大一样,能叫儿女脱了奴籍。 便道:“是我一时糊涂,太太莫怪。从我娘身上起,一家子十二三年蒙受太太大恩,再不思回报,好好伺候主子,还是个人咧。” 王夫人见她贴服,方放软口气,又说两句闲话儿,打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