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寻了间屋子躲雨。 那屋子里破旧不堪,所有的物件都像是褪了色儿。正中间坐着一个姑娘,穿着金线织就的嫁衣,浑身发着光似的。她隔着团扇瞧他,一对乌溜溜的眼珠儿。 桌子上摆了合卺酒,红线缠绕,连着两盏。他在她的面前坐下。那根红色的棉线在二人手中绷紧、绷直。他与她额头相对,杯盏酒空。 一个笑在她的嘴边挽起。鲜血涌了出来。他惶恐极了。大口大口的血,愈来愈多,到最后,血雾弥漫。郑四姑娘在厚重的血色中逐渐变得飘忽不定,他伸手去抓,什么也没能留下。 月光惨白。一室寂寥。 这梦便是他的际遇。 汲汲营营十余年,到头来能抓在手里的,竟是空无一物。 萧烛未闲时回顾平生,自认所求之事大都得偿所愿,只余憾事有三: 失怙、失恃、妻早亡。 前两个他现下已无从努力,只剩下一个郑四姑娘。惟有一个郑四姑娘。他会护她此生无虞,佑她平安喜乐。 上辈子她既因爱而不得痛苦万分,他倒也不妨为她刮骨疗伤,让她彻底断了念想。愿她今生能觅得一个如意郎君。而这个人,不会是他。 …… 昨日一耽搁,回京的路程便又多上一天。本打算今日多赶些路,没承想一大早就落了雨。 这一路,大大小小的雨,遇着的少说也得有五场。倒像是雨追着他们走似的。 丰绿扶郑榆桑在廊檐下透气,“姑娘,怪冷的。咱们还是回去吧?这雨在屋子里也能看,我给你打开窗子,再披条毛皮毯,也不怕着凉。” “我不想回去。”她道。 丰绿只得取来披风,为她裹上。也不知道姑娘又犯起什么倔来。 眼看着雨越下越大,她才又央着姑娘回去。 雨幕里飘来一把蓝绸伞,郑榆桑被其牵住了目光。 那是顶漂亮的一把伞。 伞面斜压,雨珠挂在上面,又或滑下来,闪着光,总带着一抹蓝。 擎伞的人白衣白靴,污泥点点。他从雨帘子里走出来,先映入郑榆桑眼中的,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然后另一只手伸出来,执着伞骨一收,伞面便合起来。 那蓝,水似的,让人舒心。 她竟从未见过。 那人见她盯着伞瞧,出言道:“姑娘喜欢这伞?” 他一开口,郑榆桑的视线便从伞上转到他的身上。 方才郑榆桑还觉得他傻得可怜,下雨天着一身白。现下他露出脸来,竟是好一个玉面郎君,端的也是一副养尊处优的姿态。他气度从容,满身泥污,倒也不显狼狈。 她道:“这伞,很漂亮。颜色也稀奇,我还未曾见过。” “姑娘慧眼,是我自己调的颜色,这世上绝不能有第二个。”他嘴边泛起笑来,“我还是头一次被人夸赞做伞的手艺,倘若姑娘喜欢,这伞便赠与姑娘。” 郑榆桑错愕。 “下雨天,能处在同一廊檐之下,岂不是有缘。” 她摇了摇头,“还是不了。这雨一时半会儿也下不完,你把这伞给了我,自己又用什么?” “倒是我疏漏了。”他嘴边的笑意更深,俊朗得很,“若还能再见,我定为姑娘专.制一把。” “那我便在此先行谢过了。” 她错身让他过去,又在外头待了片刻,才让丰绿搀着回去。路经客栈前堂的时候,往里一看,恰瞧着这人正与萧烛未对谈。 不知又是哪位世家公子,倒是从没见过。 郑榆桑存着疑惑回了后院的厢房——她脚伤不好上楼,便也没有住二楼的上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