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王掌柜嗅着铜瓶里新插的瑞仙桃,开得似红霞照眼,分外鲜艳。他不说话,半晌,迸出两个字,“四两。” 末了又加上一句:“多的一个子儿也没有。” “小书,这回来得不是时候,我们走罢!”张伯转身欲走。 殷疏雨才反应过来,张伯是在叫她,眼观鼻鼻观心地跟在张伯后面,正要踏出门外。 “哎,哎,有话好说,”王掌柜不赏花了,“来来,小书,你喜欢这个红嘴鹦哥是不是?拿回去玩吧。” 她笑着拱手:“王世伯,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好拿您的鹦哥。” 殷疏雨是个不抽烟的烟嗓,咬字像一根棉线穿了糯米团子,滑不溜手地拒人千里之外。 她小心提了个开头:“主人怕我伯伯年纪大了,您不好和老人计较,把事情谈僵了,反而不美,这才派我这个年轻后生来。” 张伯哀怨地盯着她:“主人是嫌我老得不中用了?” “没那回事!”她忙扶着张伯到湘竹方椅上坐着,对王掌柜道,“其实,主人已经把《花枝集》的诗都作好了。” “花枝集?”王掌柜两眼放光。 “正是,”殷疏雨笑容朗彻,眸子亮得似湖光映雪,“主人还把诗稿给我看了,命我背下来,掌柜要是瞧得上,我这就背一首。” 王掌柜失声叫道:“贤侄,快背一首我听听!” 她脸色肃然:“东风主人的艳诗,怎么能说背就背?主人说了,只背给有诚心的人听。” 张伯附和:“是了,王掌柜,你可有求诗的诚心啊?” “怎么才算有诚心?”掌柜捧了盏碧螺春,先给张伯,又倒了一盏给殷疏雨,虽然眼巴巴瞧着殷疏雨,心底多少回过味来,诚心可不就是银子? “买卖讲究一个公平,我背下一首,掌柜若觉得好,我就在这书房把主人的诗稿全默下来,本来要个把月才推敲好的诗句,一天就交给书铺。岂不是好?” 王掌柜咂摸着:“好,东风主人的主意确实厚道。”一天就把诗稿交上来,可不是厚道?如今会写几笔艳诗的,都偷偷自己写了,在几个朋友间传阅,哪儿肯交给书铺印出来? 偏偏是那不会写的,翻来覆去地写,看艳诗的也就捧着那“肚皮洁白”“金茎带露”,翻来覆去地看,实在没个新意。 他转而问道:“我要是觉得不好呢?” 殷疏雨笑而不答,张伯将茶杯在桌上一按,那叫一个山雨欲来,渊渟岳峙:“觉得不好,那我带着张书走人,还想怎地?我家主人缺你六两银子?” 王掌柜瞋目:“说好的五两,几时变成了六两?好好好,贤侄,你快快背上一首,我好下决断,六两就六两罢。” 他这书铺,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屋后还围了一个院子出来,种了几株绿槐,不说高可参天,也碧阴匝地,映得窗纸如绿玻璃一般。 殷疏雨恬静立在窗前,清清楚楚念道:“隐约兰胸,菽发初匀,脂凝暗香。似罗罗翠叶,新垂桐子,盈盈紫药,乍擘莲房。窦小含泉,花翻露蒂,两两巫峰最断肠。添惆怅,有纤褂一抹,即是红墙。” 念毕,张伯率先喝彩:“好词,好词!” 王掌柜呆了一霎,好词,确实是好词,竟然是词。 体物细致,用词典雅,显然是一篇精心佳构。 世人讲求实用,作诗时更是如此。因为诗代圣人言志,引动天地灵气,便一股脑地全去研究如何作诗。词都是小情小爱,靡靡之音,听过便算,虽然也有人说词中也含有天地灵气,可是到底化不出天地异象,纵然歌女唱得悦耳,也没有实用价值。 东风主人这么好的文采,竟然甘心用来写一首艳词?简直不是天才,而是一个傻子。 他搬开书桌上多余的稿子,亲自磨墨:“请贤侄上座。”六两银子一两不少地交给张伯。 殷疏雨微微阖目,自从她依照记忆写出第一首艳诗,微念读书的书架上就出现了一本新书《花月长春册》,有诗有词,有俗有雅,每一首都和艳情相关。 她背的那首便是清朝的一个词人写的,名朱彝尊。 一个时辰后,她默完《花月长春册》的小半内容,搁下笔,携着张伯和六两银子离开了香雪书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