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德尔近日里变得有些慌乱,事情的起因还得从那场冈特老宅之行说起。 夏天总是能够将死亡的残影带回现实,太阳像是已经悬挂在绞刑架上的尸体。闷热的气温将伯德老宅里的茧烤得开裂,从中爬出腐臭的蛾。 我被里德尔喊回来,要求陪他去一个“充满回忆的地方”。 于是,我们在傍晚坐上列车。 时代好像远远将我们国家的铁路网抛在身后,左摇右晃的车厢里充满灰尘,外边的争吵声吵得令人烦躁。里德尔靠在车厢的玻璃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坐在他的对面,想起那辆开往柴郡的列车。那时候的夏天同样是炎热的,我抱着昏沉的脑袋慢吞吞地走进一节车厢。坐在我对面的是一对生活拮据的夫妇,从他们的对话中得知,妻子应该叫做利扎娜。 利扎娜的丈夫是一个教书匠,他们祖上大约阔过,不过如今已经没落了。她的丈夫有一个银表,就别在胸口,背面刻着鸟与蛇的纹章,一扇门扉正朝着这两只死斗的东西敞开。至于利扎娜,她有镶嵌着三颗红宝石的金戒指,那是她已经死去的婶婶阿芙多季雅·扎米奥拓福留给她的。 “可怜的扎米奥拓福”利扎娜狡猾得说,“她是个狡猾的放贷人,这是恶魔才做的勾当。” 但是他们同样选择将魔鬼的东西留在身上。 可惜这一次,我没有再遇见他们。他们大概已经在某个小镇安顿下来了,天主赐福。 这次拉开车厢门的是一个大学生,还有个军官打扮的人。大学生一坐下来就放松地与军官聊起他曾经的邻居,一个小官吏的太太。 “她很乐意解决一些……有秘密的人的麻烦,”大学生说,“她常常放贷,像犹太人一样有钱……不过这个老太婆很缺德……” “哦,小姐!”学生发现我也在看着他,立刻更大声地聊起那位夫人,并且止不住地笑,那个军官也津津有味地听着。 他开始说起太太的侄女,大学生谈起她特别有劲,我听着,大致明白侄女是什么状况:她今年三十多岁,日日夜夜替婶婶干活,甚至去别人家做短工,把钱全交给自己的婶婶。但是她不知道,自己的婶婶已经立下遗嘱,等到自己死后,除了几个搬不动的重物,所有的钱财都要捐给某市C胡同边上的一家修道院,作为追荐她的亡魂只用。 这个侄女是个平民,不是官太太,是一个老姑娘。她相貌丑陋,走路时两条腿像是脱了臼一样不听使唤。总是穿着一双破羊皮靴,好在身上收拾得很干净…… 最令大学生感到神奇的是,总是有人找她。 “你不是说,她是个丑女人吗?”军官说。 “哦,大概吧。她肤色很黑,像个被乔装的士兵,但是你要知道,她根本不丑,”学生想了会说,“有很多人喜欢她,她文静,温柔,不顶嘴,很和气,甚至笑起来多么可爱。” “你也喜欢她?”军官笑了。 “我爱她的脾气,不对,老实说吧,我真该杀死那个老太婆,拿走她的所有钱,我可以保证,我的良心不会受到任何谴责。”他激动地说。 军官像是了然一样哈哈大笑起来,“我懂。” “接着说,年轻的新生力量在她手下枯萎,类似的人成千上万,我们的世界从来没有任何变化!成百成千的好事情好提议都可以借着老太婆的钱达成,许多人可以因此走上正路……娼|妓、孤儿、乞丐……几十个家庭可以免于穷困。离散、死亡、堕落和染上那些——利用她的钱可以达成一切事。” “把她杀死,拿走她的钱,为的是为所有人服务,为大众谋福利,你觉得怎样,一桩轻微的罪行不是成全多桩美事吗?牺牲一条命,活百个人——这是算学!”学生显得有些激动,“从大众角度来看,这样一个害肺病的、愚蠢凶恶的老太婆活在世界上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蟑螂和虱子一样,甚至比它们还不如——她就是个害人精!” “她当然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军官说,“可是要知道,她遵从天理。” “哎,老兄,天理必须改变啦,上帝根本就不存在,正是【上帝】使我们陷入偏见愚昧。如果一味说着上帝,那世界上就没有伟大人物啦。” “好了,不说天理,你聊得这么起劲,是不是应该老老实实告诉我:你有没有亲手杀了那个老太婆?” “哎——”大学生支支吾吾地不说话了。里德尔嗤笑一声,看着他。我意识到,这个车厢里最少有三个杀人犯。 我说:“上帝也愿意牺牲己身。” “世界上没有神。”大学生看着我,“上帝是不存在的,或者说,他不过是所有做出伟大事务,有着伟大精神的人杂糅而成的形象。人性需要【上帝】,但是人类不需要。或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