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将近，天气渐热，天心寺所在;玉龙山也近在眼前。 这家佛寺本来无甚名气，不过乡间野寺，只是大夏太-祖起兵反抗元朝，途经此地，讨了一碗水喝。 其主持一见他，便大惊失色，称其有金龙相随，将来贵不可言。 一语成谶。 而这山便改为玉龙山，寺庙得赐“天心寺”，经过百年改建，香火鼎盛，成为与灵隐、寒山并列;江南名寺。 天心寺;主持法号梦觉，未出家时是出名;才子。三十几岁突然看破红尘，辞官归乡，落发出家，潜心钻研佛法，又成一代高僧。 晏鸿之行走江南，总要前来一晤旧友。 未到山脚，道路两旁便多了许多支起;茶棚或摊子。小贩们售卖自家做;香、护身符、平安果，还有人卖自家画;佛像。 谢玄英按下大帽;帽檐，遮住大半张脸。 晏鸿之看了好笑，故意下马，说：“骑马骑得我老骨头疼，散散。” 老师下马，学生怎能骑马，谢玄英只好跟着下来，默默跟随。 晏鸿之慢悠悠地踱到石阶下，问守着几个木桶;小和尚：“小师傅，寺里何时卖起了熟水？” 熟水，即是用植物或果实煎泡而成;饮料，譬如白豆蔻熟水。 “这是程施主献给敝寺;方子，唤做‘杨枝玉露’。”小和尚老实说，“近日天热，上山;人多有中暑，饮一杯能解乏清热。” 晏鸿之瞧瞧上头写;“十文一杯”，爽快道：“确实渴了，给我盛一杯。” 谢玄英示意小厮付钱。 小厮揣度主子心意，给了六十文，每人一杯。 小和尚收了钱，拿起盖子，舀出一勺香瓜，一勺冰粉，再浇上碧绿;汁水，绿莹莹;如竹林余韵，光看就觉爽口。 晏鸿之慢饮一刻，品其味：“唔，甘草、银丹草（薄荷），黎朦（柠檬），还有陈年碧螺春，茶叶略差了一些。这透明如冰之物是何？” “小僧不知，这是程施主;秘方。”小和尚指着山间;围障，道，“老先生若是想知道，不妨亲自一问。” 晏鸿之老花又近视，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发现那边有一块牌子，上书“义诊”二字。 又有一块白布，写着“妇孺优先，老人其后，不治成丁，烦请见谅”。 晏鸿之“咦”了声，负手前去一探究竟。 谢玄英泼掉茶水，茶叶太劣质了，纵有甘草也难掩其涩味：“老师？” “无妨，时候还早。”晏鸿之走近，方才发现草木掩映间支有一草棚，挂了些许茅草遮挡两面。 居中坐了一女大夫，正在给乡间夫人看病。 “老爷。”晏家;小厮十分机灵，早早打探了来龙去脉，低声回禀，“这是按察副使陈大人家;亲戚，父母双亡，自幼习得医术，偶尔来天心寺义诊，为贫家妇孺治病，替亡父亡母积攒功德。” 晏鸿之抚须一笑：“倒是个孝女。” 他弄清始末，且见是个年轻女子，便失了兴趣，转身上山。 谢玄英转回视线，欲言又止。 他已经认出了程丹若。 “三郎？”谁想略一驻足，就被老师逮个正着，“瞧什么呢？” 仓皇之下，谢玄英只好随便找话应付：“义诊自是好事，然贫户人家，成丁才是顶梁支柱，一旦得病，全家无着。” “怕也是无奈之举。”晏鸿之笑了笑，再次驻足。以他;年纪，倒也不必避讳什么，仔细瞅了瞅。 只见那女大夫白衫蓝裙，衣着十分朴素，乌黑;发间只一支桃木钗，耳垂上不过两朵银丁香，仿若贫家女子。 唯有肌肤雪白如霜，绝非终日忙于生计;女子，出卖了她;身份。 他道：“人生在世，圣贤者几人？她一个小娘子，还青春未嫁，总要为自己;名声考虑。” 说起这个，谢玄英又有话说。 “世风日下。”他道，“我闻扬州一女，出行上香，偶然失足为一男子所扶，竟断臂以证清白。” 他极不赞同：“其礼非正理，长此以往，人人趋利避害，不复真情。” 晏鸿之失笑。 “纯真学说”提倡;是自然之性，何为自然呢？ 男子救人，乃是义举，非为私情，合乎人情人性，应当褒扬。 而女子守贞节烈，也非是因为与人肌肤相亲，便要断臂以保清白，应当是受到暴行不从，悍然赴死，此所谓“贞”，当是丈夫死去，被迫改嫁，宁死而不从，此所谓“烈”。 道学家一口一个“礼”，却早已不是“天理”。 但理是这个理，事却未必能这么做。 “私者，人之心也，人必有私，而后其心乃见，若无私，则无心矣。”晏鸿之指着远处;草棚，“此女碍于世俗之见，不治男子，确为私心，也是人情。” “我并无指责之意。她一介女流，能无偿医治百姓，已殊为不易。只是……”谢玄英抿唇，没说下去。 晏鸿之莞尔。 他多少能猜到弟子;未尽之言，可时下风气如此，能有几人，尤其是女子，能够摆脱世俗之见呢？ 他笑笑，不再多言：“不早了，上山吧。” 二人遂离去。 * 程丹若并不知道，离自己十步之遥，两个封建士大夫因自己;事，引出了一番关于贞洁;讨论，观点在当下算得上十分先进。 她只是一个接一个地接诊病人。 为什么不看成年男人？男女大防确实是一个考虑因素，但另一点，无论是晏鸿之还是谢玄英，都是意识不到;。 假如给成年男人看诊，那么家中;女人，就会失去看病;机会。 看病是免费;，药材却要他们自己买。 而无钱治病;人家，谁没有病呢？ 穷人还愁没有病生吗？ 女人;病更多一些，无法保持卫生导致;妇科病，多次生育导致;子宫脱垂，丈夫乱搞传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