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刷完了,陆霁的故事也讲完了。 蕖香从最开始的震惊,到悲伤、心酸,最后陷入了沉默。 陆霁有些羞涩地道:“那一年,你送来粽子,我吃了,很好吃。” 他说的是,七年前,蕖香拿着一串粽子来找他,却没找到,只得将粽子挂在了他家门前的篱笆上。 到了深夜,无人发觉之际,他才敢过去拿粽子。却因天热,在外面晒了许久,粽子已经馊了,他却狼吞虎咽地吞了下来。 虽是馊了的粽子,对他而言,却是最为珍馐的美味。 或许在旁人眼里,自己这七年,忍辱负重,几度行走在生死边缘,为了一个小丫头并不值得。 可旁人不知道的是,若非蕖香,他恐怕已经沉沦,任凭着内心的仇恨和阴暗吞噬,早成了一个怪物。 每每当他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脑海中总会浮现出那个她的面容,那一双清澈潋滟的双目,那一颦一笑,心中便生出了无限的力气。 她是他灰暗生命中唯一的色彩,是万分苦涩中唯一的甜。 听罢陆霁详细说来这七年来他所经历的一切,蕖香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 她心中太过震惊,也太过感动,一时之间,她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她才低声说了一句:“扣子,系错了。” 陆霁“嗯?”了一声,低头一看,不禁哑然失笑,原来他衣裳下面系的几颗扣子,竟然系错了。 他一向注意自己的仪表,哪怕是打满了补丁的粗布麻衣,从来也都是干净整洁的。 今日衣裳扣子系错了,倒是头一遭。皆因这两日他心中万分牵挂着她的安危,才会粗心大意,将扣子系错了。 他的手上还粘着刷碗用的草木灰,不甚干净,待要皂豆子去净手时,蕖香却径直走到他面前,低着头,将他衣裳上的那几颗系错了的扣子一个个解开,又一颗颗地系上。 二人相距甚进,陆霁都能闻到她身上那一股独属于她的清淡气息,熟悉又陌生,就像是暴雨初歇的夏夜,清凉的晚风拂过庭院里荷叶连连的池塘。 他低着头,看着她为自己系扣子。不知怎的,他的心“噗通噗通”狂跳着,喉结上下滚动,胸前那一道早已结痂了的伤疤,此时却是直直的发痒。 七年来,两千多个日和夜,他思念的人此时就站在他在面前,近若咫尺。 可他此时却紧张得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冲撞了眼前的人,搅扰了这镜花水月那般美好的一幕。 正当他紧张之际,忽听到小声的啜泣之声,低头一瞧,却是蕖香紧紧拽着他的衣角,暗自垂泪。 看到她哭了,他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急忙问道:“你可是怪我,这些年,我从来没有联系过你?” 蕖香摇摇头,哭得更凶了。 珍珠泪一串串地滚了下来,打湿了他的衣衫,也一滴一滴落在他的心尖上。 她哭急了,有几分抽噎,口齿不清地说道:“你差点就死了……” 一向沉稳的陆霁,此时显得有些笨拙。 既想为她擦去泪水,可是一看自己手上还粘着草木灰,不干净,只好作罢。他轻声说道:“你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一连七年,他从来没有苦过。 这一刻,却觉得无比心酸。 那些被他独自吞下的苦和涩,一时间都有了出口,就像是和煦的春风吹拂着冰封多年的积雪,逐渐消融。 他独自走过生和死,咬紧牙关忍耐七年,这一日终于能够站在她面前,说上一句:“你瞧,我这不好好的吗?” 可饶是陆霁越是哄她,她哭得越凶。 哭到最后,反而越是放肆,越是大声。 像是把这些年受得委屈、刚才的梦里的绝望、这七年来忍辱负重的心酸,所有的一切,都哭了出来。 只有在他面前,她就不用假装坚强,也不用假装懦弱,可以随心所欲的大笑,更可以肆无忌惮地大哭。 只有在他面前,只有在他面前…… 蕖香此时才明白,原来这七年间,她以为这世上再没有人关心她,却还有一个人,无时无刻地牵挂着她。 为了她的自由出生入死,不求任何回报…… 她的眼泪,有心酸,有感动,也有重逢的喜极而泣,还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 如此这般,她哭得更大声,也更放肆了。 见她如此放声大哭,陆霁却也不哄着她了,只是沉默无言地陪伴,用干净的手背,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水。 蕖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