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封六年,三军缟素。 一身素衣的江卫急匆匆登上了台阶,左右看到他来,慌忙通报:“从骠侯觐见!” 几乎立刻,江卫就已经得到允许,进入了大殿。 此时的江卫,已经年逾不惑,常年的征战,让他已经满面风霜,两鬓和唇边的胡须,都已经花白。 他抬头看去,前方一个身影正背对着房门,那身影萧瑟而句偻,似乎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人。 “陛下!” 背对着房门的老人似乎没有听到,许久之后,江卫又低声叫了一句:“陛下……” 那身影才慢慢转过身来。 “陛下,大司马已经服下‘千年散’进入昏睡,病情也暂时遏止住了,车马行装都已经准备完毕……”江卫细细汇报着。 “好……”刘彻答应了一声,不悲不喜,让人猜不出他到底什么想法。 江卫深吸了一口气,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瓶子,道:“陛下,我这里还有一份‘千年散’……” 说着,他双手举起,将手中的瓶子递了过去。 “混账!”刘彻一巴掌拍了过来,那价值千金,穷尽人力才能配置出来的珍贵药物,破碎在殿堂之上。 “陛下!”江卫抬头看向了刘彻,满脸的震惊,“小白他特意命令我……” “住口,不要提小白!”刘彻喝止了江卫,面容狰狞。 许久之后,他才惨然笑道:“你们已经一个个都弃大汉而去了,我刘彻又岂能如此……这是朕的江山,朕定然要守护它到最后,就算是只剩下朕一个人……” “陛下,我熟读史书,若是您……” “不用说了,我会成为什么人,是由我自己书写的,不是由历史决定的。”刘彻俯瞰江卫,“在你的历史上,我刘彻可曾舍弃大汉,独求长生?” 江卫摇了摇头。 “那便是了。”刘彻道,“又何苦来劝?” “陛下……”江卫向前一步,还要说什么,但刘彻却已经背转身,摆了摆手,“去吧,去吧……莫要耽误了时辰。” 江卫无奈叹息一声,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臣,就此别过。” 等到江卫走出大殿,刘彻才转过身来。 只是江卫的身影,却已经看不见了。 许久之后,从人来报:“陛下,大司马的车队,已经出城了,从骠候亲自押运……” 那一瞬间,刘彻有一种感觉。 江卫,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 因为,他是谷小白的从骠候,却不是他大汉的从骠候,不是他刘彻的从骠候。 他之所以留在这里,是为了护送卫青,甚至为了护送他前往“彼岸”。 只是,这个上至帝王,下至平民都渴求着的“长生”的机会,他却放弃了。 他会后悔吗?他不知道。 但此时此刻,他还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为大汉,还是为长生? 落子无悔。 只是,他的心中,终究还是如同缺了一块。 “这世界上的所有人,终究都会弃我而去,终究都会弃我而去……”刘彻闭上了眼睛。 长安城外,数百骑身穿素衣,护送着一具棺木离开城池,沉默前行。 不久之后,这支队伍就换装分散,化身行商一路向东,在东海之滨,几艘新造的大船正在岸边等待。 碧海之上,江卫回首凝望着岸边,然后问身边的拓跋莫兰道:“莫兰,你可想前往未来?” 拓跋莫兰想了想,道:“我的父母过世时,我的兄弟战死时,我的故旧离散时,我也曾想过这个问题。但我们的儿子出生时,我们的女儿出世时,我就知道了……” 说到这里,拓跋莫兰低下头去,看向了身边依偎着她的小女孩,以及旁边相貌英挺的少年。 她的眼神温柔下来。 “我去过未来的。”莫兰又道,“那个世界光怪陆离,人类宛若神仙,人人皆可长寿,女人可以容颜不老,但是那又如何?” “我的家在这里……我的根在这里,我的祖先也在这里,不论是相隔群山还是重洋,我只要眺望,就知道我的方向在哪里……” “我生于斯,长于斯,也应当老于斯……”莫兰道,“我们孩子,我们的子孙,我们的后代,也会在这里祖祖辈辈繁衍下去……或许有一日,我们的后人会在那个时代缅怀我们……又或者我们早就已经被人遗忘……但那又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