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九月,风意绵绵,乃吃蟹的适季。 羊城的酒楼有六家,两家肉少无膏,三家肉少膏稀,只有弹花居的蟹肉一绝、蟹膏最为鲜美。 沈长晴在世已活十七个年头,吃过的美味不多,但没有一样抵得过弹花居的一个蟹壳。 那天无云蔽日,沈长晴举着把沉沉的破纸伞从它巷旁走过,只听“哧”的一声,本就破烂的伞面被割出一道口子,掉地上的既不是匕首,也不是石子,而是一个散着几点油光的橘红蟹壳。 那蟹壳沾着的几滴油浸湿透了地上的沙粒,借着点风悠悠地荡起恼人的蟹香,沈长晴没听清是楼上哪个隔间的孩童被怒骂,倒是闻见了辣椒、罗勒和姜的浓味。 沈长晴喉咙动了动,一双黝黑的眼珠子像轻燕撇尾似地扫了一眼蟹壳。她把脚抬起来,将草履踏到蟹壳上碾几下,使得蟹壳沾了浑身的土灰,才心满意足地哼笑着晃出了巷子。 沈长晴吃不起弹花居的蟹,不代表没人吃不起。 长荣玉石铺的铁长荣就坐在台阶上捧着个小竹篮子,里面正儿八经地搭起几只螃蟹红罗汉。 他一边抓了只蟹足在牙缝里来回地刮,一边用小眼睛留意着来往的行人。与他相熟的人都说他眼神好,他那双眼在马车与摊子间来回扫,就跟只鸡在七八个篓子外窜着一样快。 他伸着脖子来回张望,总算瞧着有个人像是祟城来的,着一身灰衣,穿一草履,背一褐色行囊,举一旧伞。等了个把月的人总算到了,他想着这蟹眼下得留着吃,便匆匆站了起来,拍了拍一身锦衣。 来人将伞合上,大声问:“姓铁的叔父,你在吃蟹?” 铁长荣嚯嚯笑了几声,拍了几下膨隆的腹部,亲热地要去抓张长晴的手:“你就是祟城来的沈家小子?” 沈长晴连忙躲开,否认道:“铁叔父,你看我是男子发髻,但我是沈家姑娘,沈家没有小子。” 铁长荣眉峰蹙起,黑压压的像眼上卧着两尾鲶鱼,那厚唇一抿,下巴十几根黑须杂乱交错。他两月之前得到的消息可和眼下不符,都说沈家独子会将东西拿来,怎么来的是沈家姑娘? 铁长荣顿在原地忖量,沈长晴则暗瞥了几眼竹篮中的蒸蟹,就在她脚旁还零零落落地躺着几只蟹足。她风餐露宿一月多,食不果腹、举目无亲,就连这个叔父也是靠换关系赚来的。 纸条里写着了,铁长荣常宿在店铺里,这个玉石铺是他离不得半步的巢。除了他,没哪个家中堆金积玉的人会如此跌宕地坐在台阶上啃螃蟹,像只护大院的狗。 沈长晴心如止水,面上也不显甚么情态,就是铁长荣双眼掠过她头尾时,脸上才放出一个笑,显得有些憨钝与少不更事。 “他们有让你捎甚么话么?”铁长荣半晌才盯着张长晴的眼看。 “他们说,这事儿不知道该不该让人知道,总归没甚么好说的,这把破伞给你拿去,以后尘归尘、土归土。但这一路上,总有几天下雨了或是日太毒了,就让沈家的小辈撑着用,物尽其用。”沈长晴如实告知,双手托过那把破旧的黄纸伞,贡到铁长荣面前。 沈长晴又说:“铁叔父不用摸也不必摇,我都试过了,没金条没碎银,下雨时还得我护着它。” 铁长荣神色莫测,但隐隐含些怒气,像是朝着沈长晴来的:“他们让你用,你就敢用?它……” 言及此,铁长荣又将话都吞到肚里,将伞上下摩挲一番,那带橘油的破洞让他气得胡须四立:“看来我还得鼓肚田鸡钻唢呐,忍气吞声一回……你说说,他们让你带来你就来,提的要求是甚么?” 沈长晴喜上眉梢,赶紧回:“铁叔父,我要你带我入江湖!” 铁长荣把伞一摔,怒不可遏,指着苍天道:“做梦!我铁长荣已经与江湖无缘了!” 他后退半步,猛地指向沈长晴,嘴唇抖动说不出甚么话来。沈长晴敛笑,低头看着被他摔在地上的旧伞,见几而作,蹲下去给它轻揩灰尘,又捧回铁长荣的面前。 “铁叔父,只是带我入江湖,不必您时时俱到、面面俱全。” 沈长晴想要出名,但这名要出的有技巧、有意义。 铁长荣恐耸詟栗,手接伞时竟有些接不住。他禁不住地再次打量沈长晴的眉眼,妄想从她谦逊的神态中揪出十三年前沈赋气冲志骄的貌影。 二十有五时沈赋的秋霜玉剑名扬天下,五抽三劈二提一刺,青衣带血、乌靴踏水,以一己之力击退了江湖大半有名之士。 最后还不是死在万箭之下,尸身浮沉在泥河里,跟浑水、死鱼、烂虾一起滚去海里了。铁长荣差点在十三年前将瘸腿演成断腿,将缺指变成缺手,哪里敢去把沈赋捞出来? 上面新的那位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