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顾须归刹那间梦回多年前的女子学堂。 当时顾家初在京城扎下了根,她就被母亲送进了女书院。京城女学当时还是沿袭旧制,德行上看三从四德,技艺上习女红家务。名门闺秀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顾岳那时已在胡虏一带立下赫赫战功,受封镇远大将军,顾须归是将家女,也算半个名门,自是要进女书院研习。 但是她学得非常吊儿郎当——别家千金严格恪守三纲五常,她只能记住两纲;别家千金妙手巧思精通女红,她只能勉强把自己磨破的衣襟堪堪缝上;别家千金琴、棋、书、画四样里至少精通一样,她别把琴棋书画四样东西吃了就不错了。 顾岳和沈明珠对其女属于放养,健康平安且混得过去就好——换做十年前的沈明珠,一定是这么想的,但是现在她非常后悔,如若早点把顾须归培养好,京城的出色儿郎必然是紧着他们家顾须归挑,也不至于现在被塞给半瘫痪的废物王爷不是? 虽说谢湛是个王爷,然在顾岳和沈明珠那里,这种王公贵胄于他们而言也不过如此。沈明珠家曾是前朝大户商贾出身,后朝廷抑商,家道中落,最是和王公贵族不对付。顾岳的出身就更简单了,原是京城周边一处偏远山庄里的猎户,青年时出门打猎,偶遇朝廷军围剿山匪,他便好心指了个路。 那军头见他高高壮壮,且有胆有谋,是块当兵的料,顾岳这才被纳入了朝廷军——虽然顾岳痛快答应的原因是参军包吃包住还发粮饷,比乡野间有上顿没下顿的猎户生活稳定。 因此,顾岳、沈明珠二人其实都是草根出身,在风餐露宿的兵营中相知相识,后喜结连理,心思都简洁明快。顾须归十成十随了父母,纯纯一个傻白甜。京城贵女们已经开始互相算计耍小心眼的年纪,她还蹲在地上和泥巴呢。 也因此,顾须归后来被女书院的同窗们排挤笑话,说她是一介武夫的女儿,出生就是上不得台面的下里巴人。女书院里的课,顾须归没一个感兴趣的,为了不让将军府蒙羞,也还是磕磕绊绊地读了下来。她在女书院里算不得拔尖,又对所习科目毫无兴趣,总不自觉地走神或者打瞌睡,因此常常被女夫子点名随堂问答。 现在谢湛忽然点名就给她这种感觉。 顾须归茫然地眨了眨眼,又求助似的看向谢湛。 谢湛端坐在旁,轻声提醒:“圣上问你对如今女学新设的学科怎么看。” “哦哦!”顾须归忙道,“其实我觉得——” 话说一半,忘记还有规矩这回事了。 顾须归连忙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改口:“回圣上,臣妇觉得如今女学增设工、农、医、商四类,挺好的。” 这话说了,又像是没说。 但是这是顾须归觉得最保险最不会出错的话了。 她看了看谢湛的脸色,然谢湛的反应和新帝一样,脸上写着“洗耳恭听”四个大字。 顾须归停顿了一下,还是继续道:“……臣妇在女书院时候,女学还只有德、文、律、艺四科,以德为主,多是教习女子德行和闺门礼仪。这样太狭隘了。女子也不是只能相夫教子,深居简出。女子中,也有擅长工事、农耕者,也不乏持有救死扶伤之心、经商济世之志的人。广阔天地,女子亦可大有作为。” 顾须归说完了,不安地咽了下口水:“臣妇愚见,不足一听。” 遂坐下了。 谢泱与谢湛一个在上,一个在侧,听得十分认真。年轻的皇帝沉吟片刻,方抬起头来,看向顾须归的眼神多了些“知音难求”的意味。 谢泱的声音有些艰涩:“听六嫂言,孤应是没有做错。” 顾须归笑了起来:“是非对错,历史自会印证。” 她笑的时候和煦又明媚,如晚春灼灼盛开的桃花。哪怕落枕了,整个人的姿势看上去有些扭曲,可脸上的笑容是极其漂亮的。 谢湛不禁多看了两眼。 - 走出承安殿的时候,顾须归感到自己的落枕好像好了一点,脖子可以稍微转过来一些了。成衡在殿外等候多时,见二位主子缓步走来,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问道:“王爷可还要去别处?卑职着人备轿。” 骄阳火热。谢湛眯着眼睛,看了看正盛的日头,遂道:“现在什么时辰?” 成衡答:“快午时了。” 谢湛侧身,看了一眼身后的顾须归。 想到她早上在舆轿上打盹时那半死不活的模样。 又想到方才她和圣上说自己早膳没吃饱。 谢湛思索片刻,道:“不去别处了,回府吧。该用午膳了。” 成衡挠头,有些不解。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