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疼得连心,她右手抓住左手,勉强镇定。是皇帝主动抱她不假,但实话,她这么衣冠不整倒在他怀里,算不得礼数周全。 想想他早上暗驳她一回,再想想永琮殁时,他对她要求的规矩严正,她该挣扎起来跟他对坐叙话。 可惜她有心没力。 小阳春去后,他们没再提过她。一次也没有,任富察酉酉再伤心,弘历不提,她便不提。于是二十多年,那孩子仿佛没来过。小阳春的生诞死祭,每个日子都如其他日子一样。 这会儿太阳出来了,富察皇后目光盯着窗格子晒进来的那片亮,悄悄想,今儿是什么日子头儿?怎么提起小阳春来?积了二十年的哀痛,突然从心里藏的最严实的地方被生硬地翻上来,猝不及防。眼泪鼓胀得眼眶直发疼,泪珠子一颗一颗往外涌,躲都躲不及,全沾在皇帝胸前衣裳上。 大约提过半回。他登基后给公主序齿,回到长春宫,他说和敬公主,他们的第三个娃娃:“是二公主。” 那大公主就是小阳春。可他没说,她也没问。那时候他们的关系已经跟他光头阿哥时有些变样儿,她低头藏着眼泪不敢给他瞧见,忙前忙后里给他打手巾抹脸洗手,听完“二公主”,她应声是,忙藏到屏风后头去擦眼泪,等再转回来又是一副娴静端庄的模样儿。 乾隆发现她在怀里抖,愣了愣,才想起追着她的脸看,看她眼圈一片红,下齿紧咬着上唇,尽力地不哭出声。他不由自主伸手擦她的眼泪。被她用手轻轻格开:“主子,仔细手。” 两人对着沉默片刻,她收住泪,轻声问:“主子想起她……什么?”说到“她”,皇后强压住悲声,所有的难过都敛在心里,一如以前一样。 “想起她生的那日,朕有多喜欢,还有你。”他压低了声音,这是他对她表的情,儿女都是结果。他又一次借着小阳春想起来,她才是他想要他们的儿女的缘起。 今日多难得,他认错、表情,几次三番的。纵然他对她有情总是含蓄低调,这么多年了,她不该体悟不到他的情意。 富察皇后却忙着想,他的声音真好听,如钟如罄,听着就让人心安,可惜他不爱说。她听他提,也在想小阳春生的那日,生产多艰难一点儿都忆不起来,倒记着生了女儿,怕他失落不高兴。 若小阳春还活着,现在二十岁,该嫁人当额娘了吧,皇后神往地想,她已经当上外祖母。那世上的亲人又多出几个,她生的依傍也多些,那是多好的日子。 可惜了。 “我也喜欢她,一点儿没因为她是个丫头……”她慢吞吞说,“主子见她时,嬷嬷收拾过,好看得多;刚出生一身血,头发湿漉漉的,跟个皱巴巴的皮猴儿一样。嬷嬷还怕我嫌弃,拖拖拉拉不肯抱过来,可我一见她就喜欢,等了十个月才见面儿,她生的丑些,我也照样。万一宫里的万岁、娘娘,还有爷,不喜欢她,我就护着她。那时候我多能干!” 是啊,那时候她多能干。乾隆抱着皇后,拍拍皇后的细瘦的膀子,那时候她富态,怀孕就更珠圆玉润,比现在的彦儿还丰腴,浓艳。她什么时候瘦的?他昨儿还嫌她瘦,他竟然想不起来她什么时候消瘦到这地步。 也是因为她能干,这几年他放心让她伺候太后。太后的日常起居、用膳穿衣,她管得比槿姑姑更细致周到妥帖。怀永琮时还要时时去太后跟前帮忙,后来她实在做不来,便在旁边看着,絮絮温声指着影青忙叨。影青也是那会儿凭着一双玉白的巧手,入了他的法眼…… 影青的手啊,也让他想起皇后年轻的时候,皇后那时候也是一双玉白的巧手,拨算盘珠子捉笔拈针……没有闲着的时候。 他找到她的手抓着,常年在太后身边撩拨水,她的手摸起来竟然像有一层薄茧,刺刺剌剌,而且凉。他早上只觉得她手冷,这会儿用拇指在她手背上来回摩挲,方才发现她的手瘦,略略皮糙。 他不自觉泛上恼,说不清对着谁。好些事儿,她点拨着宫女儿干就得!她偏自己做这些!这是皇后的手嚒?还是早上那个道理,她自己不在意,他哪顾得过来这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