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抱着皇后,两条满是肌肉的胳膊,团团锁住她,越搂越紧,像是要把她摁进自己怀里,又像是怕她跑了。 轻甜的泪,激得他心里发苦。原来他一直回避她和自己?这会儿避无可避,迎上去才发觉并不难,心里还一阵一阵地荡,甚至是甜的。富察酉酉,酉酉,他的酉酉。 他老了,这二十多年,他一刻不停地跟着流逝的岁月一块奔向前,光头阿哥封王,再到登基……藩邸的格格跟着他入宫,还有先帝给他娶的福晋侧福晋,三年五年小选大选,宫里年年都有呱呱坠地的胖娃娃。他从来没闲着,忙着当天子、当男人、当阿玛。 她好像还年轻。唇贴在她脸上,仍是最初细腻柔滑的触感,软软的肌肤,吹弹可破,牙齿轻轻一蹭便留下一道儿红。可是镇定后细瞧,她脸上也生了细细的痕,顺着眼角淡淡朝下,不像是笑出来的,像哭出来的,也有可能因为经年累月愁眉苦脸。 正细细看着,她睁眼看他,眼里含着泪也挤出个淡淡的笑,扭头躲着,甜软地说:“主子,瞧我老了,是嚒?” 他再用胳膊紧紧她,粗粗吐着气说:“别躲,‘我’没看够。”她戴的丁香坠儿还没摘,细细闪闪地别在耳孔上,雪白的耳朵,发烧透着红,耳朵尖儿最红,一路淡下去,到耳垂儿就是淡白色了,他凑上去用唇吸吸她的耳坠儿,再闻她身上淡淡的香气,终于搂不住,一头扎进去,用唇细细地量她。 她身上高烧的热,自然而然顺着唇,一线一线传到他身上。这会儿他不是“朕”,不是天子,只是弘历。 丁香坠儿被他吸得扯耳朵,耳洞好像也透风,“嘶嘶”响。他一副身子紧紧傍着她的,她已经甜软得敛不起自己的整身筋骨。 “主子,帮我脱耳上这两点儿罢,扯得疼。”他哄她这一晌,她好一点儿。可是仍旧心里疙疙瘩瘩,簪花那样锦上添花的小事儿,他常干;摘耳坠儿脱项链这些,他有没有给别人做过她不知道,他没帮她做过。 闻言,他在她身边用肘撑住身子,瞪着眼睛盯着她耳朵上的小金坠儿,伸手在她耳上点一点说:“这个……” “是个钩儿,挂在耳上的,只要顺着解下来。不过我今儿累了,胳膊疼,带累前胸后背都疼,主子帮我一把。”她脸对着他说,说完又扭开把耳朵露出来,“摘了帮我掖枕头下。” 乾隆的热手指头捏捏皇后的烫耳朵,丁香坠儿连个堵头都没有,最简单。皇帝摘了一边,皇后扭头把另一边露出来,听他说:“这倒是头一遭。”从枕头下抽回手来,两人重新面对面躺着,他跟她说:“酉酉,你多久没唤过我的名儿?” 她愣住。她唤过他的名儿?登基前唤“爷”,登基后是“万岁爷”,多数时候,他是“主子”,天下都是他的,他是所有人的主子。他的名儿,大约大行皇帝唤过,自从登基,崇庆天后老佛爷都不敢宣之于口…… 看她茫然呆着,他伸手在她鼻梁上刮一下,冷脸难得笑着咳一声:“你呀。” 他记得她第一声唤他,是成亲那夜夜,闹洞房梳头吃酒捧生饺子的人散去,她刚对他说个“弘”,“历”还没出口,已经被他猴急地捧着脸霸住气儿;以后也还有,她半梦半醒的时候,迷迷糊糊含含混混叫他的名字,他自然不应,但是听着的感觉一如他头一回见她,欣喜、庆幸。 她面如满月,用不着开口,只看形容举止已经让人心里欢喜熨帖;盲婚哑嫁的正妻这么合他的心意,他果然好运。 她仍愣着,盯着帐子顶儿说:“主子……万岁爷的讳,写都不敢写。”她想摸摸他的脸尚且不敢,只能直勾勾盯着,“主子就这么暖着我……”小心翼翼的眷恋,只因他太有威势、太光芒万丈,他身边的人只照到一缕光便高兴,皇后今日,简直像披过朝霞又沐晚霞。她艰难翻个身,把脸藏在被窝儿里。 饶是这么着,她心里仍旧难过。前儿失约,昨儿半夜去彦儿那儿,今儿又跟彦儿成双成对地出现……一码归一码,金川丽人勾起的不甘、委屈,非得很多很多的暖才能一笔勾销。可他又是这么个冷面冷心的人,最大的体面就是在众美人面前抱抱她。 这么瞧着,这次,她自己也预料得到,哄不好的,疙瘩已经系上,扎紧了。 他们两个,如何走到如今?原是同甘共苦的夫妻,为着省银子她还帮他剃头,相互扶持的,生儿育女也顺当,后来怎么到这田地。 皇后看乾隆黑沉沉的眼睛凝着她,知道他还无知无觉。他不知道她变了,她伤透心,她不想再夜夜等他,不想捡其他女人用剩的“残羹冷炙”,不愿接他的“强弩之末”。 千辛万苦生出儿子,又如何,永琮……刚影青提一句,她才忆起来当年多艰辛才保着生了那孩子,只要他轻飘飘一句话,孩子就没了。 葬仪隆重,可是当额娘的,只在意那孩子,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