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院的左室要比暖阁宽敞许多,内里从紫檀嵌玉的架子床,到一旁的云纹方角柜,再到透雕鸾纹的玫瑰椅,一应全新摆件,仅用半日时间,便都置办齐全。 此时的鹊尾炉内熏香袅袅,红木妆奁镜光潋滟,倒映出少女如勾似画的眉眼,她百般聊赖,绕着一缕被烧得焦黄的发,隔过花窗,不经意望向侧面漆黑紧闭的房门。 齐韫大约对居所无什么太大要求,这临住的府邸买在离北城门较近的深巷,占地亦不大,应是打算只住他和泉章两人。 她的出现打乱了他们的计划,腾出另一头小院也堪够用,偏偏如今暖阁被烧,连带着勾连的其余房屋也被牵连,齐韫无计可施只能把她带入主院。 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 不得不承认,楚念生虽烧了她的头发,却的确助她走了步好棋。 “娘子,可要婢子替您梳妆?” 绿凝已见沈怀珠在妆奁前枯坐一个时辰,昏暮前泉章曾来传话,说郎君今夜早回,让娘子稍候些时间,两人一同用饭。 她猜想娘子应是欣喜的,不然也不会用篦子细细梳着烧焦的发,暗自苦恼许久。 现下也不知是否太过烦闷,好一会儿才含糊应她,绿凝闻声上前执起奁内的桃花粉,忽听镜前的人道:“绿凝,那熏香呛得我难受。” 绿凝回头,望向身后几案上的漫着香雾的鹊尾熏炉,想起今早娘子从火中出来,被呛得喉音生哑,双面泛红,不由得如临大敌,赶忙放下手中的香粉瓷盒,端过熏炉出去了。 沈怀珠则瞅了眼被揭去盖子的瓜棱形香盒,伸手盖上,放回了原位。 他们这样的人,最忌往身上沾染气味,尤其是这些浓郁而特殊的香气,看不见摸不着,却往往会给他们最为致命的一击。 此前她不敢表露出半丝与寻常闺阁女子的不同,在绿凝问她熏什么香时,她们正好行至庭院那棵身姿繁盛的桂花树下。 沈怀珠想了想,说:“万杵黄金屑,九烝碧梧骨。这芳香尚能延续十来日,可一旦落雨,香味被风雨吹散,便可惜了。” 绿凝没读过书,可也能忖度出其中意思,当日便摇下些桂花来,交由她亲手制成木犀香。 她彼时往里和匀了淡水,窨的时日亦短,香饼气味微淡,可依旧沾身。 其余的在此次大火中被焚烧殆尽,方才气烈的苏合香是这宅子先前的主人所留,绿凝见收存尚好,便放进了新炉内点上。 沈怀珠想,不若以此次事故为由,绝了这熏香路,至于那些令人鼻尖作痒的胭脂水粉,之后少碰便好。 绿凝不大一会儿便回了,还带来了齐韫回府的消息。 她往窗外看,果见廊庑上颀长的身影一晃,侧边传来房门响动的声音,烛火很快点亮。 泉章在外道:“娘子,郎君稍后入内。” 她脚伤未愈,不宜多动,齐韫倒也迁就她,全按照她的意思来。 等齐韫过来,看见食案上除了些寻常饭菜外,还搁着壶上好的瓮头春,落座的动作微顿,神色一言难尽。 两端酒盅尽满,沈怀珠执起一杯,眼神诚恳:“齐郎君救我于危难之地,予我以容身之所,从上回龙嘴山之险,到今日火海之恩,我心感念,无以为报,唯借此酒,谢厚谊。” 说罢收臂欲饮,被齐韫拦住,“你脚伤未愈,不宜饮酒。” 沈怀珠看向虚按在自己腕骨上的手,又对上年轻郎君略带隐晦的眸光,弯唇笑笑:“我特地问过大夫,饮少许无碍。” 她抬手,腕骨上的力道未去,反倒实实压下来。 “以茶代酒足矣。”他坚持道。 两人无声僵持,杯中酒液轻漾,琥珀般的酒色润泽如玉,倒映出上面交缠的腕与手。 少顷,小娘子展颜,当先收了手,温声道:“那便听郎君的。” 举盏对饮,两人方要动筷,忽听院外纷杂乱响,绿凝惊声尖叫,同时后窗轰然而破,黑衣人扎进屋内,一剑刺来。 面前未动的饭菜被齐韫扬手掀去,兜头盖了黑衣人一脸,沈怀珠只觉得腰身骤然一紧,天旋地转间被带着出了房门,稳妥放于黑暗角落。 齐韫迅速抽身离去,黑衣人直缀着他去,四边暗卫早已出手,院中混做一团。 绿凝颤着腿寻到沈怀珠时,却见那柔弱的小娘子比她镇定多了,她扶着栏杆支撑着不便的腿脚,一双眼睛牢牢盯着院中乱况,分外专注。 “郎君!接着!”泉章匆匆取剑返回,扔进齐韫手中。 银剑铮然出鞘,迎上对面锋芒,游转于黑夜之间,凛冽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