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是一种漫长而又残酷的斗争,他的成功于否不在于改革的具体内容,而在于在改革的过程中,能否迅速让受利者压过受害者。
从春秋战国开始,但凡改革失败者,很大程度上,便是没有认清自己的朋友和敌人。
改革是一件动人利益的事情,而动了别人的利益,自然会迎来巨大的反扑。只有不断扩大受利者的利益,增加受利者所占比重,削弱受害者的力量,改革才能顺利推行下去。
在曹昂这一场授田改革中,有很多受害者,但又没有明显的受害者。无论是军功授田,还是中央直接插手士兵粮饷,其作用在短期内都是很难体现出来的,而直接获得土地产出权的士兵却是实实在在的受利者。
这才是曹昂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推动军功授田最主要的原因。
有聪明的反对者能够发现曹昂的真实用意,可在这个世界上,反对者很多,聪明的反对者,却总是微乎其微。
大多数人只以为曹昂的这些动作不过是在积极争霸。
十月底,州府所在地郯县。
第一批兵田授予凭证已经发放到亲兵营将士的手中。
曹昂不是一个激进的人,在他看来,不管什么改革政策,都要先小范围的实行,在发展中不断调整,然后才能大面积推广。
否则很多时候,闭门造车的想法,本来是好意,也会因为各种因素,成为祸国的乱政。
王安石的教训太惨烈了,曹昂时刻不敢忘。
因此第一批兵田只在曹昂的亲兵营中推广,甚至为了避免一众士兵心存怀疑,官府是实实在在领着他们去看自己的土地的,而且很多土地,由他们的家人亲自租赁。
于是授田一事,迅速在军中发酵起来,并引起巨大的反响。
而在左部军营之中,身为马夫的老苍头两手捧着他的兵田授予证,虽然他不认识上面的字,可是仍旧忍不住用浑浊的双眼,不停地看着这证件,枯槁的老手更是如抚摸婴儿皮肤一般,轻轻地拂拭着证件,而他整个人,早就已然是热泪盈眶。
三十多年了,他终于有了一块属于他自己的土地。
苍头者,以青巾裹头的军队,到了大汉,便是贵人的奴仆。
老苍头自己说他姓王,并州人,祖上还出过贵人,跟太原郡的王家还有亲戚呢,不过根本没人信。他没有名字,无儿无女,亦无人知晓年纪,那苍老的面容和灰白的头发,让人相信,他可能四十岁、五十岁、甚至六十岁。
老苍头自言十几岁从军,曾经跟着段太尉打过羌人,又戍守过九原、云中等地,再后来兵败被俘,辗转流落异族之地数十年,直到曹昂大破南匈奴,他跟着被送回的胡地汉人,返回了西河郡,再之后加入曹昂的亲兵营。
老苍头年纪大了,本来是很难进入军中的,可他是但老兵出身,战斗经验丰富,又擅长养马,属于特殊人才,便被允破格入营,做了一名马夫。
这老头也是命大,三十多年流离失所,几经生离死别,竟然没有死掉。到了这个年纪,能在曹昂的亲兵营做个马夫,也算此生有个落脚处。
不过他年纪确实大了,估计干不了多久便要被裁汰了。
老苍头被岁月磋磨了一辈子,早就没了什么心气。他早就打算好了,等到被裁汰之后,就去将军的庄园上,继续做马夫。
曹将军心善,每次被裁汰的人,都给他们找好了去处,不会让他们流落荒野。所以老苍头也不怕离了军队,哪怕他死了,将军也会让人给他收尸。
他这辈子,只有在亲兵营的时候才算有了家,真若是这么走了,还有些舍不得啊。
老苍头觉得自己一辈子也就这个样了,活一天算一天,直到死了。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临老临老,他竟然有了土地。
老苍头努力地去看着兵田授予凭证,哪怕他实在认不得那是什么字,可是他仍是看得很努力,就是想多看看。
这时与老苍头关系很好的二头眼看老苍头的模样,打趣道:“老苍头,你看的是啥啊,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吗?”
众人听了,哄堂大笑。
“去你妈的!”
老苍头两眼一瞪:“小兔崽子,滚一边去,就跟你认字一样。”
“哈哈哈哈!”
这时有人也哄堂道:“他可能识字,但字肯定不认识他。”
“哈哈哈哈!”
虽然大家都是亲兵营的人,但在内部也抱团。他们这群人都是曹昂解救的胡地汉人,一起在胡人手中受过苦,关系异常亲密。
“听说曹将军要在军中扫盲!”
这时一个长得尖嘴猴腮的男人伸着脖子跟众人说道。
“什么是扫盲啊?”
众人一听都围了上来。
那尖嘴猴腮的男子一脸鄙夷地看着众人道:“什么叫盲,你们就叫盲,一群睁眼瞎,连字都不识一个,就是盲,扫得就是你们!”
“你吴老二扁担倒了不知道是个一,你装什么文化人!”
“去你娘的!”
众人又乱了起来,一个年轻人说道:“听说是要让咱们识字。”
“啥,识字?俺是个大老粗,怎么个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