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册一份新的户籍文书,旧的那一份就该作废销毁。新城县衙的上一任县令过于懒怠,从未及时清理过期作废的户籍文书,而整理这部分堆积如山的文牍,也是我在县衙的工作之一。” 张巡指了指画像,说道,“这些都是我从林婆婆曾经留存在县衙的户籍文书上拓下来的画像,从你离开她,再到她流落钱塘,整整十五年的画像,都在这里了。” 五张画像,五段定格,在旁观者的眼中呈现出快速流动的记忆,清楚地展现出时光在一个人身上留下的痕迹。青春年华倏然逝去,一切都太过匆匆。 一年,一月,一日,每分每秒,亘古不变。从上古至今,这一道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尺度,精准地度量世间。七情六欲,苦乐人生,帝王将相,贩夫走卒,无一能逃出时间的手心。 不知晦朔的朝菌守着朝生暮死的宿命,不识春秋的蟪蛄无缘经历一个完整的四季,楚国南海的螟蛉,上古洪荒的大椿,分别拥有着五百岁与八千岁的春秋。一边是短暂与渺小,一边是极致的漫长,人这不过百年的岁月,又能经得起多少分秒的虚耗。 空妙清楚地感受到,每隔一个三年,母亲就会衰老几分,而且衰老的速度越来越快,时间留下的痕迹也是越来越多。 起初,母亲只是在额头与眼角多长了一些细纹,嘴边留下两道浅浅的八字纹,渐渐的,母亲乌黑的头发开始泛白,饱满的桃腮下垂干瘪,眼眶也愈发凹陷,等到最后一张画像时,母亲鬓间的白发多得像是要从画像中溢出来,岁月蚕食了她原本柔软光洁的皮肤,留下黑色的斑点与蛛网般的皱纹。 母亲不过年逾五十,就已经苍老至此,想必是因为多年操劳,忧虑苦闷所至。 朱颜辞镜,面目全非,时光无情,谁能偿还? 空妙的手颤抖着,眼角有一闪而逝的水光。 没有什么比这些轻薄的直观的画像摆在一起更具有冲击力了,亏欠内疚之情在身体里翻涌,他没有在哪一刻,如此心酸。 他意识到自己当年的一走了之,给母亲带来了多么严重的打击,若不是上天的眷顾,十五年间若是发生了任何一场意外都能让他们母子二人,再无相见的机会。 他颓然地坐在地上,心上如同被压了一块巨石,连喘气都困难。他低声说道:“是我对不起我娘,我是个混账儿子,活该她不愿认我。” “林婆婆从来没有不认你,她只是心中还对你有气。”张巡轻声说,“真正让她感到伤心欲绝,失望透顶的,是你与你的那个父亲,都从未坚定地选择过她,哪怕一次。” 更多的泪从空妙的眼睛里流出,他狠狠地擦去,可眼眶里的水珠不间断地涌出,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真是窝囊,他在心里骂自己,居然就这样变成了自己最看不起的人,哭哭啼啼,抽抽搭搭的,真是太傻了。 “往事不堪忆,来者仍可追。”张巡的手从栅栏外伸了进来,按在了空妙郎君颤抖的左肩,“如果审判你能让林婆婆高兴,能弥补她这么多年受到的伤害,我绝对不会对你手下留情。可林婆婆终究还是深切地爱着你这个混账儿子的,所以我不能那样做。现在,我只想要问问你,这些年来,你的心里可有过悔恨?可曾想过弥补?” “无时无刻,不在悔过。”空妙环顾着四面的监牢,轻声问道,“可现在的我又该如何弥补母亲?” 今夜,他不仅没能救出母亲,甚至连自己都身陷囹圄,张巡的出现以及今晚发生的一切都狠狠地挫败了他的信心。 连自由都被剥夺的他,又有什么机会去弥补母亲呢? “有错当改,为时未晚。”张巡站起了身。 吧嗒一声,一块长条形的木牌从张巡宽大的袖子里飞出,落在了空妙郎君面前。 这是……从他那不离身的包袱里的拿出的一份伪造的通关文书?空妙怔愣地望着张巡,手足无措。 “还没彻底解开的误会,没有当面说出口的道歉,你都自己去说给林婆婆听吧。”张巡微微一笑,“林婆婆一直都很想去长安城逛逛,给你弥补的机会这不就来了?” “长安城……”空妙郎君大惑不解,“你……你不抓我去领赏?” “呵呵,如果抓了你能让林婆婆真的开心,我一定将你关上一生一世。看着你和你爹在林婆婆的院子外面探头探脑,却不敢去认错道歉,甚至还打算一走了之时,我真想将你二人在县衙里关上一辈子,再狠狠打上一顿板子。”张巡看着空妙郎君,语气平缓,可空妙知道这少年不是在说笑。 空妙擦了擦眼角的泪,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娘是林婆婆的?” “你终于想起来问我这个问题了,”张巡笑道,“还记得你留在我衣裳里的那一副画像么?不论你是有心还是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