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西厢房内,书僮回过身,恭敬地向王雅量禀报。 王雅量抿一口刚刚烫过的热酒,看看堪朱以派,又看看郑海珠,带着澹澹的揶揄道:“郑姑娘,你若是半年前就给兖州鲁藩出了挖煤的点子,让镇国将军早些挖出煤来,这冰天雪地的时节,可真要赚大发了。” 郑海珠欠欠身,恭敬地微笑,继而诚挚道:“若早些挖出来,草民在松江的熔炉,也已经烧上煤了,火力应比填柴禾的炉膛,旺上许多。” 郑海珠抓住每个话头,向王御史游说她造火器的计划。 昼间的一番打交道,夜里的一顿粗菜薄酒,言语往来间,郑海珠初步感受到,这个王雅量王御史,除了海瑞范儿的恪守礼制外,对于帝国时局的琢磨,却并不死板而空泛,反倒挺接地气的。 小殿下朱以派,显然把郑海珠临时抱佛脚的叮咛,全听进心里了,对于都察院系统的官员十分重视,对于眼前这位恰是巡按山东的御史,更是放低了姿态。 刚开席,朱以派就一副磊落的模样,向王御史和盘托出要在兖州鲁藩大开煤矿的规划,诸如从招纳辽民做矿工、献税作饷的实施方案,也都交代了,还包括会出售一部分煤给松江火器坊的高炉作燃料。 按照郑海珠的说法,这些本就已经是八字有一撇或者本就等着朝廷点头的事,光明正大地摊给王雅量这样管辖本省的巡按御史,比说给谁都有用。 科道御史、言官群体,是这个时代做大事者的拦路虎、绊脚石。 但,拦路虎也可以变成守门的石狮子,绊脚石也可以变成助力的踏脚石,看怎么争取他们了。 文官武将,顺着他们对于自身人生巅峰的定义去撸顺毛,才有可能争取到他们。 微服私访、拒绝仪金之类的,或许是为博清名的作秀,但一个官员在任上亲临某地的行踪,很能看出端倪。 白日里,从小书僮口中,郑海珠探得,作为山东巡按的王雅量,果然刚刚去过辽东。 努尔哈赤自立为汗后,王雅量是第一个被派往辽东的巡按御史,而且是在登州见过知府陶朗先后,走登辽海道去的,回来则从来州登陆,所以会走到掖县来。 这说明什么? 说明三点。 第一,明廷对于辽东的局势,没有那么不在意,躺到火山口了还不自知。 第二,王雅量在仕途的上升期,所以被朝廷委以巡查辽东半岛的职责。 第三,此人个人能力也很强,不是那些走访祖国大江南北、只为了到各州各县拿一圈礼金的大明昏官。因为根据许三的说法,登辽海道比来州方向好走,但王雅量回程时走了来州海道,明显是在尽职地探路。 据此,郑海珠推断,王雅量是关心边事的,而关心边事的臣子,必会关心军费饷银,继而是国家财政。 所以,既然朱以派这位鲁藩贵族,白日里已经牺牲自己的面子,抬了王御史的官威,与朱以派绑在一起的郑海珠,就要在饭桌上的进一步结交中,说财税、说军火,才能在投御史所好的同时,给自家争取到这位文官的支持。 王雅量回京上奏辽东情形时,若能提一句“松江火器坊造出的炮,或可有效制敌”之类的话,应该比徐光启这般未去过辽东、只从红夷人海战火炮威力角度来阐述的,给力得多。 而王雅量,显然也是喜欢听郑海珠说火器的。 王雅量在书僮拿来的纸上,提笔画了三种地形。 “郑姑娘,本官这次走访辽东,多方查问,得知那建奴进犯,多是骑马而来,或者打马冲杀,或者下马后用步弓重箭射杀,姑娘倒说说,你们推崇备至的火器,如何克敌?” 郑海珠探身仔细看了看三种地形,皆是此前徐光启与卢象升也讨论过的,可见朝廷中具有忧患意识的文官,作的“尽职调查”都差不多。 她于是拿过笔,先在各处地形上画了些记号,然后一个个解释道:“宪尊请看,若是四面无挡之地,奴酋骑马冲阵,则火铳兵在长矛兵后,长矛阻挡,火铳轮发,当年戚少保的车阵,其实差不多,也是不让骑兵突入,我方的火器在阵内向外打击。倘使我方火器射程拉长,建奴更不敢在远处就下马用步弓,因为我们的阵前可以用盾墙挡他们的箭,但他们是受不了我们的远程火力的。” 王雅量眯眼看了,点点头,指指另一处:“丘陵坡地呢?” “丘陵坡地的话,不管敌我,骑兵优势都不凸显,建奴所派的,就算他们叫巴牙喇的勇士,也应是下马近战的步兵,可以合机铳等压制几轮后,对戚少保的鸳鸯阵略作武器改进、围而歼之,所谓火器队与杀手队交替。” “至于火炮,”郑海珠想了想,沉吟道,“其实虎蹲炮、大小弗朗基、红夷炮,它们各自也是有劣势的,适合不同的战役和地形,就连守城还是攻城,用法都不一样。比如红夷大炮,我们的人在濠境问过洋人,开炮时,需有人用工具测算,配合望远镜使用,待敌人进入炮弹射程内,才可发射。但这种炮,攻城拔寨十分厉害。” 郑海珠讲的,提炼一下,主要就是炮弹射程远近和弹道学的问题,具体的知识,她自然不具备,但这两点,起码是要与实战结合考虑的关键点。 朱以派这个宗室贵族,虽未上过战场,但平日爱好打猎的习惯,令他对火器如何围剿敌人这个“猎物”的过程,听得津津有味。 而王雅量,作为监察战线上阅人无数的宪台老手,一番话听下来,对眼前这个小小女商,颇为欣赏的一点是,她并未吹嘘火器的万无一失,而是好坏都论。 更不必说还给两个男子解释了一番望远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