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信手拈来甚至顺理成章的感觉,看见浅草就会觉得是低低矮矮一层,但是爱丽儿从小生活的环境有多丰富而单调,他用笔尖都能想得出来。 于是蒲松龄先放下笔,没打算在第一个晚上就教爱丽儿怎么样去学习写字,更没打算再说些“之乎者也”和诗词歌赋,甚至在心里已经开始想要不要从“您吃了吗”开始。 这些事情都基于女孩要生活,要在浴桶之外生活。 浴桶当中她可以是河神也可以是鲛人美人鱼,但是出了浴桶,除去一身天赋,就只能从牙牙学语开始,还是个没有任何生活经验的小孩。 头疼。 真的很头疼。 蒲松龄斟酌了一下,问:“爱丽,你平时在海里会见到什么?” 爱丽儿出了浴桶就不能发声,想了想,又一口闷进一杯水,含着说:“很多鱼,虾,蟹,珊瑚蚌壳,还有漂亮的珍珠!黑的白的!晚上有星星!” 这还是他们刚刚才发现的权宜之计。 现在咽下那口水,爱丽儿就没法再自如说话,除了方才学过的“花落知多少”和“浅草才能没马蹄”外一句也说不出来,恰巧这两句也根本不能用来交流。 于是蒲松龄先想着问她:“那我们先来学你见过的东西,你先描述这些给我听,好吗?” 在秘密被交代之后的第一个晚上,爱丽儿头一次在岸上用嗓子说出家乡的事物,然后吨吨喝下了三壶水,才终于学完这些。 确认了女孩生长环境确实十分丰富但与自己完全不同之后,蒲松龄反而放心——左不过就是根本学不会,有什么好怕的呢? 养都养了,还不能教了? 现在夜也有些深了,不远处的村子里传出过好几遍打更的声音,现在全都停了,夜晚悄悄笼罩住整个村庄,除了还点着灯的蒲书生家中,别的人想来都已经睡去。 蒲松龄暂时了无睡意,毕竟温书到这个时辰也是经常有的事情,但爱丽儿还没有回到浴桶里,好像还在努力适应这种在外的生活——这是蒲松龄认为的。 事实上爱丽儿只是想尝试一下这种没有疼痛的日子,脚尖不像踩在刀上,嗓子也能发出声音来,尽管语调并不属于自己的故乡,却属于这里,这也很好了。 她现在迫切想要说话,于是扯了扯蒲松龄的袖子,用记忆中的语调问:“星星有多少?” 她在海里能看星星,现在眼睛也亮晶晶。 倒是让蒲松龄愣了下,他消化了下这句话,说了句“我去看看”便起身,隔着几乎不关上的窗子往外看,看见一片闪烁着的繁星,而头顶是一层屋檐砖瓦。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似乎也该攒钱再把屋子翻新一下。 这里的房子总归太过狭小,蒲松龄知道南方房子是什么样子,窗子可以移步换景,甚至还有不同的花样,而自己的窗里虽然温暖,甚至在村子里都算得上是奢华,却看不见一整片天和完整的星星。 他沉默了瞬,回过头去,把爱丽儿招来。 爱丽儿刚跑过来就被窗口的风冻了个激灵,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感受到身后有个身体悄悄贴上来,手臂绕过她支撑在窗台上,温暖而宽厚。 眼前是雪夜之后的繁星,身后是一片暖和的怀抱,爱丽儿完全不做他想,只是把那片深色袖子扯了又扯。 “看见啦……” 蒲松龄有点无奈,但是温柔。 他们这样的亲近已经千百次,蒲松龄知道自己心里没什么好想法,但也不至于完全暴露那些个坏心思,只是悄悄把女孩抱着,像是温水煮青蛙。 在她能脱离那片水的情况下,先试着多相处几回,最好是让她忘不掉。 当然,除去拥抱也不敢多做什么。 这样的星星蒲松龄见过上百次,但是爱丽儿看得少,她只见过海面上天水一片连成的那种样子,却从未见过田野当中隔着窗户看见的一片,再细想来,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门了。 这种心思只要一动,就会牵着人浑身都在想。 她回过头来,对蒲松龄带着故意的靠近视而不见,指指自己的头发,又指指他,说:“黑!” 黑? 他两方看看,才了然。 “明日便带你去染。” 而今晚看完了星星,时间已经不早,蒲松龄能休息的日子也不过一天,现在时间过去,明天还要赶到书院当中,只能准备着就寝。 浴桶虽然还放着,但也要渐渐减少使用的时间,只不过爱丽儿出水太久,现在已经疲累到说不出话来,钻进浴桶当中化成人鱼就沉沉睡了下去。 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