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浸透岸止城,谢书台喉中一哽,道:“众人何必如此?我们还没到那个地步,再有两天……再有两天裴玉斐的援军就到了,只要撑过这两天……” 她撂下未完的话头,脚步慌忙地冲上城楼。 这里不是岸止城的最高处,却是能收览城中所有景物的地方。 从前谢书台最喜欢在这里观赏岸止城的繁华,此刻入眼却只见四片大火各自从岸止城东、南、西、北四角蔓延,并逐渐相连,已然势不可挡。 她的目中颊上映满红光,随风猎猎作响的红裙也犹如一片烈火。 乌云掩月,子规啼止,天地万物都将要被这一片黑寂吞没。 “阿姐——” 身后骤然传来一道力竭的高呼,谢书台神情一凛。 她不可置信地转过身,只见谢若和浑身浴血,他发丝凌乱,衣衫破败,身上皮翻骨现,除了一身脊梁犹然挺直,全身上下已无一处可以入眼。 凌乱的火点不断向他涌近,叫骂声追着他的背影。谢若和站在距离谢书台百尺之远的地方笑,他说:“阿姐,我不会再拖累你了。” “若和!” 谢书台下意识往前一扑,一道力量从身后抱住了她:“阿姐,不要!” 一滴泪水自眼角滑落,谢书台神情麻木,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高在城楼之上。 身前是零散的火点与刀剑追杀她遗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至亲,身后是漫天大火,试图吞噬她的所有过往。 谢书台哪个都不想失去,却哪个都护不住。 追上来的顾如期冲着谢若和大骂:“谢若和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这是逼她去死!” “啪!” 猝不及防地,顾如期脸上挨了一巴掌,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谢书台:“阿姐?” 谢书台冷眼望着他,没有血色的唇一张一合:“顾如期,你怎么不去死?” 顾如期心中一痛:“阿姐,我……” 谢书台别过头,看向自己的手心:“……我什么都没了,你知道吗?父亲、大哥、二哥、小弟,还有整个岸止城,我什么都没有了。” 原来从前幼子同心,青梅作伴,郎骑竹马,父兄友人皆在,时而出城游猎,时而夜话闲谈,纵酒吟诗,好不自在。 本以为生当如此,却不曾想只是一场大梦。 看似美好坚固的水中花,颠覆起来,不过几个月的事。 一支支长箭自后方贯穿了谢若和的脖颈、胸膛、腹部、膝盖。 谢若和再也支撑不住,他膝盖一弯,强行扭转自己身体的方向朝着谢书台所在之处遥遥一拜。 他声音极轻,再也传达不到谢书台耳中,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阿姐,我们来生一定还要做姐弟。” 谢书台气急攻心,一大口血自喉间喷涌而出。 顾如期看上去比她更急,他一面不顾谢书台的意愿强将人扶住,一面对城下大喊:“够了,住手,停下,都给我停下!” 然而那些弓箭手的位置又何其之远?再加上人声箭声嘈杂,根本没有人能听到他的声音。 一支支长箭如旧射出,谢若和浑身箭羽,他身上血气流尽,再也站不起来,终于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 谢书台眼泪流干,却仍有粘稠液体不断从眼中涌出。 她声音干哑嘶鸣:“若和,若和……” 顾如期不断抹去她脸上血迹:“阿姐……你别吓我,阿姐!” 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谢书台头都不用回就知道那是岸止城最高的揽月楼——此楼位于岸止城中心,东南西北四方同时烧起大火,揽月楼遭殃不可避免。 谢书台心内也有什么应声坍塌,直到此刻她才终于承认:回不去了,无论是她谢家,还是这座独立于王朝之外的岸止城,统统都回不去了。 她满脸是血,宛若从地狱爬起来的索命修罗:“顾如期,事到如今,你满意了吗?” 顾如期不断摇头:“我错了,阿姐,我真的错了,你先跟我下去,你先……” 话未说完,怀中骤空。 谢书台借力从城墙的缺角处翻身而下,猝不及防的重量自顾如期手中脱落,一滴惊飞的血液溅进他的眼瞳。 顾如期大吼一声,他奔向前,一抹红色飘带随风而下,堪堪擦过他的指尖。 谢书台人比衣红,她重重摔在地上,身体各处传来声响,大量鲜血喷涌而出,脸上的笑因身下的血泊而显得更加艳丽。 自古逢秋空寂寥,何曾几度胜春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