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青第一次听见谢关山在非梦境的时候说话,有些惊讶地试探道:“你生气了?”
谢关山沉默了一下——生气倒是不至于。祂都几l千岁了,没有和一个半大的小娃娃生气的道理。
只不过,祂还是很不习惯这种过于“亲密”的举动,委婉的提示道:“那个……一般不用擦拭神像的底部的。”
“哦哦。”简青收回了手,有些不好意思,“你原来一直都在啊?那之前我给你送贡品的时候,你也能看到吗?”
谢关山又想起了他带“聘礼”来和自己结阴亲的事情,脸色有点儿黑,但还是很好脾气地回答:“平常都是在的。只不过偶有出门散步的时日。”
简青沉默半晌,接着问:“那看着面前的东西,岂不是像上菜一样,却只能看不能吃。你会不会生出一种太监逛青.楼的无力感?”
谢关山:“……”
这个问题简直没法回答。
好在简青没再为难祂,从神像下跳下来,主动从神座下拖出一床被子,在祂面前安了家。
谢关山一挑眉,看着他在自己身前忙忙碌碌,缩进被子里躺下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话也便多了些:“你不回去住吗?不怕我?”
“不怕。”简青很诚实的回答,“我猜,昨天晚上我被强行召过来的现象今晚也会出现,与其忙活一通影响睡眠,不如我直接在这里睡了。你是嫌我烦了吗?”
这倒没有。谢关山想。
祂垂下头,那双慈悲众生的狭长眼睛微微下视,视线落在对方脸上,又几l乎在下一刻就被那人眼里跳动着的火光烫了回来。
明明是没有任何温度的长生烛跳动着的火焰,然而,映在简青那双清澈的浅蓝色眼眸里,却像是两点真正的火。
他认真看人的时候,微微歪着头,那双眼里除却火光,倒映着的还有神像那张算不上好看、甚至于丑陋凶恶的脸。
可那目光——
那实在是……太炽热了。
热得像一团火,在祂身上熊熊燃烧着,竟在某一刻生出有些疼痛的错觉。
谢关山迅速撤开了眼。
祂的语气恢复了散漫,像是并不在意这句话一般,低声回答:“不嫌的。这里是祠堂,我是人们供奉的神像,人气和香火越多,我的法力越强。”
说罢,祂停顿两秒,才重新若无其事地看向简青,像是强调:“你可以来。”
·
像是这句话起了效果,谢关山也没想到,这段时间简青来得非常规律且频繁。
约莫戍时,线香燃烧到末端的时候,简青的身影就会出现在青铜门口。
他时常来,每日带的东西都不太一样。
有时是村口小卖部买的瓜果,有时是专程去县里带的蛋糕饼干,甚至还有他自己做的小花冠——
这小花冠自然有它的用处。简青会十分大不敬的跳上供桌,把新鲜的花枝编成的花环戴到
神像头顶。
远远看上去,除却丑陋之外,还添上了一丝自然的活气,变成了一种平易近人的……丑陋。
前些日子他来的时候,这扇青铜门上还会上锁,他得自己用自制的工具偷偷撬开才能进来。
等到后来,简青来的时候,就发现那扇门已经被打开了。
……像是专门为他而开的那样。
等到清扫完祠堂、整理供桌,续上线香之后,简青就非常安详地躺进了地上的小铺盖中。
香烟袅袅间,他又进入了桃源村。
那位他日日供奉的神祇似乎有些高冷,不太爱说话。只有少数时候才会和他交谈。
每次他入梦也就只是简简单单的坐在桃树下,间或在桃源村里逛逛。
只是,桃源村里并不是陶渊明所描述的那样“鸡犬相闻()”,四处都是空空荡荡的景色,偌大的村落里看不到一个人。
这里应该是谢关山的地盘,这样一位神,长久地待在这样的了无人烟的地方,应当也会寂寞的。
他知道谢关山应该在某处注视着自己,那不容忽视的目光压在身上,虽算不上沉重,却仍然富有存在感。
要是一直看着他在自己的家里逛,谢关山约莫也会有点不自在吧。
于是后来,简青就很少在村落里四处探看了。
更多时候,他斜斜地靠在桃树下合眼小憩,恍然的梦境里,桃花纷飞如蝶,香云阵阵,暖风微微,拂过脸颊,柔软得像是绸缎。
缓然飘落的桃花瓣落在他的脸上、身上,如同画笔涂满一幅绘卷。
如他所想,谢关山确实一直在看着他。
桑阳坐在高高的桃花枝上,荡着两条空荡荡的腿骨,笑嘻嘻地摘了朵桃花往头发上插:第十四天,再满一天就半个月啦。嘻嘻,我看他肯定喜欢你!?()”
谢关山乜了他一眼:“……你在说些什么。”
桑阳笑闹着躲开:“我说真的呀,你多观察观察嘛……哎!你干什么去!”
谢关山已经从桃枝上消失不见,化成光点,纵跃在树梢之间:“天亮了。”
“该送他回去了。”
……
对于简青而言,这是一个相安无事的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