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扶微被自己的这个推测吓得毛骨悚然, 本能想要否认。 天地熔炉阵,几乎险些毁掉了整个灵州啊。 她怎么会……为了自己的仇, 就将他人的生死置诸度外? 柳扶微不愿信。 她承认, 阿娘的选择、阿娘的死,始终是她心头的一根刺,是越不过去的那一道坎。 她也在无数个午夜梦回中, 梦到真凶可以浮出水面、落网受惩。 但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有想过, 要以牺牲自己的的安宁和生命为代价, 去寻仇、去复仇。 这本就是当初她与左钰分道扬镳的原因。 因她知道,那灭门之恨于左钰而言,是刻骨铭心、是不死不休。 她阻不了他,便不阻,帮不了他,便目送。 试问,如她这样一个贪生怕死之人,纵然得知是仙门屠戮了逍遥门, 又怎会豁出一切、不计后果的去报仇? 这念头一起,又一段残缺的记忆转瞬而来——是她将脉望滑入戈平宝刀中的情境。 如此想来, 被戈平带出袖罗岛之后, 要不是因为橙心突然将她劫走,原本她是能够说服戈平派人送她回长安的。 谈灵瑟也说过,潜入玄阳门, 首要任务是带自己离开。 也就是说, 她从一开始,是做好了全身而退的准备了? 一霎时,柳扶微只觉得自己整个人仿佛被分割成两半。 一半为当局者, 一半为旁观者。 旁观时,她是阿微。 青泽也好、戈望也罢,她总能清晰地看到他们的悲哀处,或指责,或怜悯,或唏嘘长叹,也愿意在自保的情况下施以援手。 可一旦她成了阿飞,那些平日里自以为的冷静自若、循道不违、遵循本心都荡然无存了。只看那乱象横于己空,便视之漫天皆如是,恨不能化作狂风骤雨颠覆之,至于当中草色是否经得起雨打,花枝经得起风寒,实无可多思,不愿多想。 已不记得谁对她说过:若贪上了做妖的好处,一而再再而三,便再不可能做回人了! 这话简直如同诅咒一语成谶。 莫非当真是这脉望,当真会潜移默化惑人心性,将阿微彻彻底底的变成了阿飞? 否则,她岂会如此割裂,一边恨不得翻云覆雨,一边又恨不得插翅而逃? 饶是将脉望抛得再远,还是回到了身边,该想起的终究会想起。 长安故里,闺门安宁,当真已成往昔……再不可追? ***** 柳扶微被自己脑内一团浆糊包裹着。 总归不甘被这种情绪的漩涡包裹,她想先挣出梦境。 用力咬破嘴唇也好,揉着自己的头发也罢,在没有挖掘出全部的记忆之前,她仍然有机会能够推翻自己的揣测。 念头一起,脑壳适时一阵扯痛,虚无的飘浮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颠簸震荡的眩晕感。 头仍微微钝痛着,她艰难掀开眼皮,视线好歹落到了实处。 黑楠木的顶棚在晃动,空气中浮着一股淡淡的暖炉香,熏风将丝绸所织的帘子掀起一角,隐约听到车轮辘辘、马蹄嘚嘚敲击地面之响。 这是……在一辆行驶的马车上? 手一摸,摸到一身绵软绸衫,身上还盖着一床毛绒绒的毯被,她努力撑坐而起,险些撞倒了边上的几案。 柳扶微满脑子除了懵还是懵——她不是在玄阳门嘛,这算事怎么个情况? 昏倒前的记忆徐徐堆叠而至,依稀记得熔炉阵被灭时,她把魔种往火堆里一丢,然后脉望突然间就变得奇烫无比,之后……太孙殿下凶了我一顿,说什么来着?依稀是让她拔了指环…… 柳扶微抬起双手,十指空空,哪见得脉望的影子? 什、什么情况?指环呢? 她试图再往后细想,偏偏脑仁越想越疼,就跟喝断片儿似的全无印象。 斜阳破窗而入,点点金红。 她掀开窗帘,天将亮未亮,行道枝叶繁茂,柳色初青,更见野花铺地数层,红尘满途,空气中沾染着雨雾湿气散发着泥土的清香。 柳扶微愈发懵然,如果没记错,灵州城还下着雪来着—— 她是患了某一种睡一觉就换季的奇症么? 但看马车外有数名戴幞头、着缺胯袍的男子随行,心下一虚,忙垂下帘子。 马车内暖融融的,而她的心却阵阵拔凉,徐徐清风入内,荡起单袍衣袂,将她吹得一阵激灵。 一身行头早已换去,陋珠自也不翼而飞,橙心、谈灵瑟都不在身边,满腹疑虑无处可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