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武五年七月十二日晚。
太上皇艰难地靠在枕上, 听陈太监的回禀:“圣母皇太后身边的掌事宫女碧珠亲自往保宁侯府去,呆了足足一个时辰。”
“商大姑娘入宫后,太后娘娘都未曾叫她去拜见皇后,只以她体虚为由留在了凤景宫, 还召太医给她瞧了病。”
太上皇淡淡“哦”了一声:“太医说什么?”
“太医说近来商大姑娘忧思过甚, 肝邪偏旺,肺金受殃。给开了疏肝保肺,涵养心脾的天王保心丹呢。”
太上皇一哂:“天王保心丹?这种药横竖是吃不坏人的。”
陈太监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太上皇疏懒道:“故意闹出这种风声来,不过还是想让朕觉得这商家小姑娘身子不好,不宜和亲。说明他们也知道怕。”
知道怕就行。
“去凤景宫传旨, 叫她带着商铎的女儿一起过来, 朕要见见这个小姑娘。”
说起商婵婵, 太上皇只有一点模糊的印象, 长得有几分像商太后刚进宫时的样子。
只是看起来十分软弱娇怯,听说前几年, 还曾经叫五皇子和谢翎两个人玩弹弓吓哭过。
凤景宫中,商太后正在看太医开的药方。
商婵婵这些症候是真的,并不是故意传给太上皇听的。
谢翎的安危,太后和父母欲退亲的态度, 整个京城都能感受到的压抑氛围, 让她坐立难安。
比起来, 之前的五年,虽然有点波折,但她本人还是像住在桃花源里一样。
商太后搁下手里的药方, 淡淡道:“姑姑这些日子,没接你进宫,你应当明白了。”
商婵婵坐在下首,脊背挺直。再不似从前在商太后跟前撒娇的样子。
“我明白。”
商太后看了她片刻:“婵婵长大了。”伸手将她叫到面前,像从前一样替她抿了抿头发。
“可姑姑只希望,婵婵一辈子都不必长大。”
商婵婵这才笑了:“像承恩公世子夫人那样吗?”
商太后点头:“她是个有福气的。有句俗话说,傻人有傻福,就是这样。”
商婵婵摇头:“可我不愿意。那是上天赏的福气,我想要的,是自己拿来的福气。”
商太后淡然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迎,反受其殃。上天给的福气,自己得捧好了。”
商婵婵心道:什么天予不取,这天就是您老人家好不好。
两人还不及继续说,便见陈太监低眉顺眼的被碧珠引进来。
因见商婵婵这个年轻姑娘在,一时倒不知该不该汇报情况了。
商太后看了一眼侄女,颌首道:“你只管说吧。”
商婵婵起初还不明白,后来听陈太监将太上皇一言一行都说了,这才反应过来,哦,这就是那个二五仔啊!
商太后听太上皇要见商婵婵,沉吟了一会儿,叫陈太监退下。
对商婵婵道:“孩子大了,总有自己的主意,觉得自己出息了,可以不必听我们这些老人儿的话。”
“既如此,今儿太上皇既然召你,本宫便看看你的本事,天不予,自己能不能拿到。”
商婵婵:……
这简直就是太上皇和皇太后双重面试。
想当年她参加过最大的面试,还是社团的面试。
现在直接就面对这两位大佬,实在是级别跨越的有点大。
说来,她虽然大人物见得不少,但全都笼罩在自己姑姑和爹娘的光环下,没人为难她。
如果有主角光环这东西,面对现在的太上皇,这光环肯定会失灵的。
她跟着商太后踏入太上皇宫中时,心跳忽然就放慢下来。
像是登上舞台表演前,会一直坐立难安的紧张,但真正拉开大幕的那一刻,整个人反而平静了下来。
商婵婵行大礼见过太上皇。
抬头时目光不禁一跳。
前世她不是没见过瘫痪的患者,但太上皇这根本就不像单纯的卒中病人。
如果非要挑四个字形容他,冢中枯骨实在非常合适。
只见他面容枯槁青灰,半边脸歪斜着,一双眼睛浑浊无光。
商婵婵几乎下意识就要退后。
就像草履虫都会避开浓度高的盐水,活人天生就害怕畏惧这样死气沉沉的氛围。
然到底忍住了,只是垂着头,规规矩矩跪在下头。
心中不由有些奇怪:商太后居然没提醒她,太上皇这样吓人的模样。
若是自己慌乱失态,岂不是得罪了太上皇。
除非,除非商太后根本不怕商婵婵得罪太上皇。
她心底忽然有了可怖的明悟:得罪天子可怕,但得罪死人就无所谓了。
商太后是现在就要动手了?
想到这儿,她脸色终是忍不住一白。
下意识抬眼看向商太后,只见商太后神情温和,坐在太上皇榻旁,轻轻搅着一碗药。
见侄女抬头望过来的眼神,笑着点了点头。
太上皇自打得了中风,连着视力也不好起来。
开口说话如同一只破掉的风箱:“你跪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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