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多少,只是文武有别,这位荀治中好像格外热爱办公,哪怕战场瞬息万变,寻常人难以预判,他都像有批不完的公文。
着实可怕。
孙策这样想着,不由有些同情地看了眼呼吸平稳的荀彧——阿楚手下不缺武将只缺文臣,这点连他都看出来了。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书桌旁,看着叠放整齐的公文,一时无从下手,只好弯腰偏头,小心翼翼地摸上那几叠文件,试图从侧面的纸张材质上找到想要的资料。
就在他眯起眼端详那叠文件,食指搭上了第十一份公文时,不远处兀地传来一声轻咳,紧接着便是荀彧清朗平和的声音:
“麻纸上的是各州檄文,我方物资记录在竹简上,白竹纸上是与各地传递的书信以及我方重要信息。伯符是要找兵士名表吗?压在竹纸最下面,主簿昨夜整理好刚交给我,还未来得及看。”
“啊,治中醒了。”孙策对他笑了一笑,难得显露出一点歉意,伸出手指抹了下鼻梁,有点不太好意思地说,“我是准备看看名表来着。为这点小事又打扰你休息了,对不住啊。”
“无妨,”荀彧说着摇了摇头,将身上盖着的那件薄氅折叠整齐,放回床榻的角落,反对他礼貌地笑了下,“休息前未来得及整理案上公文,让你见笑了——名表应当在第十六张,就是倒数第二张上下,伯符看看是不是?”
他说着,又理了理自己微乱的衣襟,就着书房盥洗盆里那点清水,简单地擦了擦脸,便冲孙策一点头,去整理另一边散着的竹简了。
孙策愣愣地看着他从“睡醒”到“开始工作”,花了不到五分钟时间解决利索,不由咋舌。
好在他还没忘记正事,很快便将视线喏了回来,将压在最上面的麻纸放到书案另头,一边从最上往下开始数公文,一边闲聊似的低声道:
“前几日是我轻敌,带着将士们绕后偷袭,没想到反遭了他们伏击,丢了半数人才回来……弟兄们死的伤的三千多人,这才是第一仗。”
他说着,手指在第十五张竹纸上顿了一顿,几乎是无力地叹息了一声:“是我……是我对不起他们。”
“……”荀彧也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谋士的确与武将不同,他们这些人坐在后方运筹帷幄,或许看不见战场横飞的血肉,然而一道计策下去,被影响的万千士兵却是武将们真真正正是同袍——孙策看得见,摸得到,因而所受的震撼比他更大。
荀彧是稳坐帐中的谋士,无法切身体会这等痛苦,再如何的宽慰都显得苍白,只好微微阖眼,轻声道:
“去岁雒阳大火,少帝被掳,夜间大火漫天,异人率百人轻骑解救天子,途中遇上董卓西凉精兵千人。那时她和我说,‘为兵为将者,若能死于流芳百世之路,也算一大幸事了。’”
孙策一愣,随即笑了起来,顺手抽出最底下那张纸,脸颊旁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看了眼荀彧:
“我父亲常常和我提起阿楚,说她无惧无畏,鲜有人敌——治中记得真清楚,这的确像阿楚会说的话。”
他说着低下了头,翻起手中那张素纸,扫了一扫,发现上面笔迹零散,笔触时轻时重、有新有旧,更像是当做记录的草稿用纸。
孙策有点迷茫地翻了一翻,又见纸张背面没有字迹,应当是荀彧不小心将自己的草稿也整了进来。
他正准备告知荀彧,忽然瞥见纸张背面右下角有行小小的字,那字迹比起他在正业看到的都要潦草,想来是累极了时随手留下的,上面写着:
“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这话像什么都没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孙策心里狠狠一跳,不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不知为何,哪怕荀彧根本没有在上面留下任何一句注解,或是任何一人的名字,他却即刻联想到了一个人——那个远在长葛、有着明亮碧眼,笑起来比谁都漂亮的少女。
他心中无端紧张起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可是很快地,孙策便意识到自己的飘忽,心里毫不留情地掴了自己一把,暗道:“做什么呢!这种时候了,还想这些有的没的。”
他三两下将这张勿入公文堆的草稿纸重新塞了进去,又欲盖弥彰地抽出上面那张名表,打算下回寻个机会提醒一下荀彧。然而就在他平复了心情,准备细细这份名单时,书房外传来了紧张的脚步声。
荀彧手中动作一顿。
紧接着,隔着一层门板,将士控制不住分寸的叩门声便狠狠传来进来。
那将士急促道:“治中,袁术麾下有一将自称纪灵,在城门下搦战,要我军出派人手!”
荀彧微微蹙眉,抬起头,与孙策对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