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能把“夜袭”说得像“买菜”的总共有两种人,一种是打过百次仗的,一种是没打过仗的。
孔公绪显然不是第一种。
丁斐看了眼他,感觉自己不过跟着此人赶了一个月路,就快折了三十年的寿数了。他想了想,还是深吸一口气,相当委婉地说:
“使君三思。金城兵历经百战,即使人数有限也不容小觑。伏异人闭城不出,未必全然出于畏惧。”
孔伷眉头一动,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联想起自己刚才那句略带自得的“徒有虚名”,心中很自然地升腾起一点不满。所幸他还没到固执人神共愤的地步,一转头,看出丁斐眼里藏着的犹豫,当即扯出一个尚算和气的微笑:“文侯说得有理,是我鲁莽了。”
丁斐暗暗松了口气,觉得他能捡漏当上豫州刺史,也不是全靠运气,至少看他虚心改正的态度,孔伷头一次出征应当……也还有救。
“也还有救”的孔伷像是生怕他想开了,一见到他眉头舒展,第二句话张口就来:“不如我们暗渡陈仓?”
丁斐:“……”
你还知道暗渡陈仓呢。
他挤出一个胃疼的微笑,依然很委婉地说:“我军人数虽多,堪为帅将者却有限,使君……”
眼看着孔伷还欲再说,丁斐连忙飞快转起脑子,只怕他再提出点不靠谱的建议,惹得场面不好看。随后,他若有所思道:“袁术的十万兵马也应到了。”
孔伷眼睛一亮,这才被他引上了路子,恶补过的兵书终于姗姗来迟地从脑中浮现出来:
“据说伏异人以阳翟为豫州据点,袁术十万兵马,必能牵制此地,扰乱她心神。”
丁斐再一次暗暗叹气,觉得这短短一刻钟的交谈又要折他半年的寿,所幸孔伷这时候终于稳当起来,他于是点了点头,补救似的奉承起来:“使君高才。”
就在长葛城外两位统帅思考着“围魏救赵”的可行性时,城内秦楚亦因那境况不明的“魏地”而心焦意躁。
理智上讲,荀彧那封加急军信中基本已禀明了所有信息,例如送往雒阳的军信已在路上,例如事态紧急,她只要稳住长葛,扶一把阳翟,等着郭嘉从雒阳拨调人手便可;然而情感上说,袁术意料之外的机变实在让她心神不宁。
“伯符毕竟是门出身,跟在孙文台身后多少年,排兵布阵不逊他人,身侧又有文若相助,我不担心他们撑不到雒阳援军赶来。”
她虽是这么说,右手却不自觉按上了剑柄,拇指在剑柄纵横盘旋的纹路上不断地摩挲着,嘴唇一抿,神情中透露出少许焦灼。
“可是这背后的问题太多了,”她微微皱起眉,表情几乎称得上凝重,“袁术是怎么借道荆州的?又是怎么想到绕远路偷袭的?当时刘凡送往徐/州的信是我亲手派人截下的,袁术又是怎么得知消息的?……这些事情,文若信中虽未提及,我想他一定也考虑到了。”
辛宪英微微摇了摇头,抬手替她斟了杯冷茶,见秦楚无动于衷,仍是一副心忧而食不下咽的表情,这才轻缓地劝道:
“主公莫急,荀治中既然瞒下此事,想必是有自己的考量。这些问题一时难以厘清,若因此而影响战局,才叫得不偿失——荀治中未提到他们,出发点应当也在于此。”
“……你说得对。”她深吸了口气,干脆从榻上站了起来,一拢衣袍,顿时又变成素日那个微风凛凛的漂亮将军,“长葛之围一日不解,我便一日不得安心思考此事。”
秦楚本也不是思虑过度的人,她自幼便学着上前,一路蹒跚地闯出条前无古人的来路,心绪不可能太浮躁,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
莫说她面前坐着的是辛宪英,即便是和吕布那八棍子敲不出个响屁的缺心眼对谈,她都能劝着自己想开点。
……只是想开的思路有些不对。
辛宪英很缜密地思考了一番,觉得“解长葛之围”的首要目的应当不是去思考剩下的烂摊子。不过她既然能把目光重新放回此事上,其后的原因也就不那么重要了。辛宪英跟着站起身,走到她身旁,便听见秦楚吩咐道:
“走吧,随我去城楼看看。”
自袁术十万大军抵达,阳翟城的氛围便愈发紧绷起来。
孔伷固然实诚,可袁公路的十万大军也未必掺了太多水分。以荀彧的经验,倘若这场战斗发生在六年前叛军四起的时候,袁术号称的人数可能要再翻个几倍——起码得三十万起步。
即便如此,荀彧依然保持着绝对的冷静,甚至没有在城楼多安插一个士兵,只是将他们都换成了资历最老的精兵,在敌军面前始终保持着外松内紧的状态。
大概秦楚的谋士都是天生的劳碌命,荀彧在雒阳将军府时就陪她加班到三更,如今主公不在,治所的油灯更是常常点至天明,往往要到第一声鸟鸣响起时,他才能想起自己还是个需要睡觉的活人,就着治所临时安置的朴素床榻,和衣睡上两个时辰。
孙策推门进来的时候,荀彧似乎还在浅眠。他身上的熏香气味都淡薄了很多,眼下一圈并不明显的乌青,身上潦草地盖了件外袍,多半是刚睡下不久。
据说荀彧加入秦楚麾下也比他早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