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连皇帝都不在意,自然也不会在意一个区区的公主,左右只是捎带,王之玄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下。
这是输棋的代价,由不得他拒绝。
王之玄携一卷书,也不穿官服,清清落落一身翠涛色直裰便步入太极宫。
这两日天色阴沉,故而殿内烛火煌煌,婉约又明黄的光影落在清丽的身影上,只见女郎满头青丝如瀑,白脖长而纤细,侧脸清丽秀气。
他没想到这就是李化吉,还以为是谢家婢。
要知道谢家作为簪缨之家,规矩甚严,就是家中的婢女,但凡需要随着主子抛头露面的,都行止有礼,进退有度,比一般官宦世家的姑娘教养还要好。
那隆汉公主听说只是个村妇而已,在王之玄的偏见里,村妇大多市侩粗鲁,正如失了光泽的鱼目珠子,是绝没有宝珠的光彩照人。
他将书卷放下,行了个礼:“臣见过陛下。”
王之玄介绍自己,但也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
他身上是有官职的,可那是弱冠后家里安排的职务,他一日都没有去当过差,只顾着呼朋唤友,在茂林修竹间奏琴清谈,自然是连职名都想不起来。
于是他只简单地说:“我是王之玄。”
他没有刻意介绍这个王是哪个王,但能做帝师的也只有琅琊王氏的王才够格了。
那位姑娘便抬眼看了一下他,桃花眼,眼皮稍宽,明明是清凌凌的眼波却莫名含着情。
小皇帝在旁道:“先生,这是朕的阿姐。”
他显然是不满这个王之玄只向他请安,却偏偏遗漏了李化吉。
王之玄眼里滑过错愕,他忙给李化吉请安,李化吉拍了拍小皇帝的肩,声音清糯:“是我不请自来,倒是打扰先生授课了。”
王之玄道:“公主不知道吗?大司马也请我教导公主识字。”
李化吉稍怔,看向王之玄的目光多了分认真。
这个乱世里,只要是女孩,甭管是侯府千金还是国公小姐,不识字再正常不过,好端端的,谢狁让她来上什么课?明明在他眼里,她更该受训的是礼仪。
李化吉想到衔月与老嬷嬷先后吐露的的两句话,虽只有一点点,但也让李化吉有了猜测,这谢狁莫不是想让她嫁给王家的郎君。
还是村妇的李化吉自然没资格进琅玡王氏的大门,可现在不一样了,她是大晋的隆汉长公主,这层身份不同凡响,颇有联姻价值。
李化吉的猜测在心头一晃而过,再抬眼,就仍是笑吟吟,若无其事的模样。
这堂课上得不好不坏。
王之玄准备要走,李化吉起身唤他:“眼看又要起风雪,先生入宫可有轿舆?”
又不是人人都是谢狁,可以坐着车轿在大明宫内来去自如。
王之玄道:“并无。”
李化吉缓步走来,身上携着的香气也近了。
时人好熏香,王家郎君更懂钻研其道,可王之玄配了那么的多的香料,都没有配出李化吉身上这般出尘清逸的香味。
有了对比,王之玄顿觉得香室里那上百种香料味道都俗不可耐,恨不得赶紧回去砸了。
他屏息凝神。
李化吉停在他三步远的地方,这让王之玄看清了李化吉宝蓝彩绣牡丹织金锦对襟宫装,被高领好好束缚包裹起的脖颈上截,露出了一粒小巧却调皮的红痣。
王之玄几乎立刻垂下了眼睑。
李化吉似乎未察觉,温言笑道:“若先生不嫌弃,便坐我的车舆出宫。”
她连不给王之玄推辞的理由的想好了:“尊师重道,理该如此,这是陛下的一点心意。”
王之玄想拒绝,可又找不到拒绝的理由,道了声谢,便又携着那卷书走了出去。
黄门引他入轿,姑娘坐的车舆总要小些,他坐着连腿都不大伸得直,也正因如此,他仿佛被李化吉留下的香味给包围了,他轻轻一嗅,鼻尖的苦茶香味就让他想起了那一粒小痣。
这是从没有的事,世家好蓄美婢,王家也不例外,从小到大,环肥燕瘦,王之玄并未少见,论理不该被一个村妇牵了神才对。
*
王之玄走后,李化吉收了笑,重新走回书案前。
她转头就瞧见李逢祥托着下巴,看着她微笑,李化吉有些奇怪:“你在笑什么?”
“王先生确实年轻俊朗,阿姐你瞧上他了也不奇怪。”
李逢祥促狭地眯了眯眼。
什么尊师重道,不过借口而已。
上个先生在时,李化吉可没有派过车舆送他,所以在这九岁的小童子眼里,他的阿姐就是看上王之玄了。
这没什么,阿姐为了他已经耽搁了许多青春年岁,换做父母双全的女孩,早该出嫁了,阿姐着急,操心起自己的婚事也无可厚非。
何况他现在做了皇帝,虽然只是个空草包,但与过去的身份已是天差地别,也能让阿姐认认真真地挑个人中龙凤。
——这大约是李逢祥做这个皇帝为数不多的好处了。
他拉着李化吉的手:“阿姐,你看上谁了,尽管与我说,我拼了命也要你得偿所愿。”
李化吉抽出手,道:“不要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