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七年,九月,暑假。
上完三号桌另加的米饭,卓淼回到山庄后厨的门口,背倚靠在贴着瓷砖的墙面上,鼻间缓慢呼出口气。
左手边的方向是员工通道,外面是没铺上水泥的黄色泥土地,零零散散种了些和后山一样的小果树。
这时候太阳快落山了,吹进来的山风裹挟着丝丝凉意。
“二号包房的田螺闷鸡好了!”传菜的窗口传来一声粗犷的吆喝。
卓淼立即走过去端起垫在砂锅下的托盘,转身往二号包房走去。
这间包房只有两位男客人,是老板的朋友,点得都是这边的招牌菜。
卓淼敲门进去把菜放好在圆桌上。
“姑娘,屋里还是有些热,麻烦再调低点空调。”正要走,其中一位穿着白衬衫,戴着副银边眼镜的中年男人喊住她。
“好的。”她走到立式空调前,整个人对着出风口,冷气扑面而来,让人浑身毛孔都舒服得战栗起来。
放在-键上的手不自觉慢了下来,速度是比往常慢了好几倍。
卓淼打开包房门出去的一瞬间,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六点钟来的那几批客人的菜都差不多上完了,她看了眼站在外面供客人娱乐的乒乓球台边的领班和梁婉,然后走到侧门门口坐下继续剥上午工友们去挖回来的那一车竹笋。
距离开学还有三天,卓淼来这个山庄打暑期工是梁婉介绍的。
梁婉没有参加高考,提前了两个月独自一人来到北城,在影视基地干了两星期的群演,觉得钱少又累糟心事又多就暂时没干了。
因为她当时很需要钱,之后经人介绍来到这家山庄,工钱虽说比群演高不了多少,但至少吃住都稳定,能存点钱。
卓淼和梁婉从小一起长大,在大家都无忧无虑只知吃喝玩乐的年龄段,她俩已经确定好了心中的目标。
“阿淼,以后咱俩一块儿上北城,你念你的庆大,我去我的电影学院。”
可没过多久,梁婉的家人便不准她上学,她家条件不好,梁母说镇上的纺织厂招女工,让她进厂打工补贴家用。她不肯,各种方法都用了也行不通,最后是卓淼去把班主任请来给梁母做了几天思想工作,才准许梁婉读完高中再进厂。
梁婉是个胆大的人,心中有梦想,她怎么可能甘于在一个四五线小城市的小镇上过完自己的一生。
不给上大学又怎样,没有人规定当演员一定得是要科班出身,她这么年轻,能吃苦,继续当群演跑龙套也不是不能出头。
卓淼在知道梁婉已经偷偷买好了去往北城的火车票后,她并没感到惊讶,也没有劝好友留下,而在临别前把自己攒得零花钱通通给了梁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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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梁婉走进来,手上拎着个空竹篮,额处布满薄汗,她一屁股坐在卓淼旁边,“阿淼,你要不做完明天就不做了,给自己放假两天,我问了领班,她说你什么时候走都可以,工钱的话,老板随时都可以结。”
卓淼虽然没有梁婉或是山庄其他的服务员嘴甜,但她能吃苦,也不怕吃亏,脏活累活没有任何怨言去做,老板娘是真心欣赏这外地小姑娘的。
卓淼把剥好的笋放进筐里,问:“人手够吗?”
“够。”梁婉低声笑,“领班和我说明天老板的小儿子就开始上班了,老板还真打算让他从最基本的端菜做起。”
山庄老板家里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是公务员,女儿在市中心银行上班,而小儿子本科毕业后一直在家里无所事事。
卓淼点了点头,没说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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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西山,整个山庄被晚霞映红,琉璃瓦上像是被抹了层深色燃料。
卓淼很喜欢这里,傍晚的山风、落日、晚霞、还有晨雾,都很自由。
“阿淼!”是领班大姐的声音,她一脸焦急地站在通往山庄的阶梯顶上,阶梯下是开放式停车坪,来吃饭的客人车都停在下面,此时领班的脚边是一颗颗橙黄色的橘子。
原来是有桌客人下单了一箱新鲜的橘子,领班刚去采摘回来,抱着上来时被个小男孩给撞了,果子全都无情洒了出来。
卓淼马上放下手中的活,起身跑过去帮忙捡。
“我是又生气又想笑,那小孩把这果篮撞倒也就算了,他走时又不看路,脚踩着了地上的橘子,摔了,脸全压着滚远的那几个橘子,五个,一个不落。”领班大姐哭笑不得指着前边那几个稀烂的橘子,“这脸盘子忒大了,还好是没受伤。”
卓淼弯弯唇,顺着大姐指得方向看过去,的确很惨不忍睹。
此时山风轻吹,她鬓边的几缕发丝被风缓缓撩开,白皙干净带着美好笑意的侧脸落入停车坪上的一双眼睛中。
不过对方并未多停留,只淡淡掠过。
山庄来了一批年轻的客人,个个都是挺拔高挑的身材,爽朗大方的笑声把窝在休息室里看剧的老板娘都给吸引出来了。
“年轻又精神,光是看着心情都好。”老板娘笑容满面,从梁婉手里拿过菜单,身姿摇曳走向那桌。
“我也觉得。”梁婉眉梢含笑,冲卓淼俏皮地眨了下眼,端着茶壶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