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裴皎然还在盘算,如何应对接下来的风雨时。县衙又在征收秋税的事情上闹出了变故。原本只要商户们配合,各自退让一步,她自然也不会过多为难他们。
可没想到这次问题不是出在商户上,而是出在交税的百姓头上。尽管以往收秋税时,也不乏矛盾和冲突,但是总体还算顺利。可这次却闹出了人命。
起因是城中张姓农户去王记布庄兑钱,原本两家早已商量好价钱,只需拿东西来。谁曾想店里伙计在检查的时候,发现张家拿的布里面夹了不少草纸。
这边东家正在让账房拨钱,伙计小声禀告了自己发现的问题。王老板当即阻拦账房,又去问张农户想干什么。
张农户支支吾吾半天,什么也没说。只说自己糊涂了,希望王老板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发善心,可怜可怜自己家里还有一家老小需要照顾。
这王老板虽然平日里乐善好施,但是也不会无缘无故做冤大头。说着就要送张农户去报官。
张农户不依,与王老板扭打在一块。推搡之下,他不慎将王老板推倒。结果王老板后脑着地,一命呜呼。
张农户见状要跑,被伙计按在地上。一旁的账房先生也派人去报官,请来王家人。王家人来了以后哭天喊地,要去报官,让张农户偿命。
看着桌上卷宗,裴皎然屈指轻叩案几。
她以进士及第,又过了礼部铨选。才得以入仕为官,这铨选最重要的便是书言身判。
何为判。是取一些州县的疑难案牍,让应试者判断写判词,用以观察应试者的吏治能力和对于本朝律令的掌握程度。
是以她并不惧判案。只不过这次不一样。
张家的远亲,居然是中书舍人卢瀚文。虽然已经出了五服,但多少还是沾亲带故。
今日一早李虔便拐着弯,提醒了她此事。
“吱呀。”
“女郎,这菜都凉了。你还不来吃!”碧扉推门探了半截身子进来,“还有你今天是不是没喝药?”
闻言裴皎然抬眼,温声道:“我不饿。药我喝过了,你忘了?”
瞪她一眼,碧扉端着褚漆木盘进来,往她面前一搁。低头望向桌上卷宗。
“外面好多人都在议论此事呢。”碧扉舀了热粥出来,推到裴皎然眼前。又从袖里掏了瓜子出来嗑,“我早上出门买菜的时候,还看见张家人同王家人在吵架。”
小口喝着粥,裴皎然道:“他们说什么?”
“要张家人偿命。王家人说:‘别以为你们张家朝中有人就了不起,咱们明府可是青天大老爷。她一定会为我们做主。’张家人听完当场就变了脸色。”
看着眉飞色舞,讲得津津有味的碧扉。裴皎然眼底划过思量。
王家那边怎么会知道,张家远亲在朝为官一事。倏忽间,一个念头突然在她脑中闪过。
裴皎然霍地一下站起身,搁在案上的手握紧成拳。
这根本就是一个针对她而设的局。若依律判张家有错,那么卢瀚文少不得要对她心生芥蒂。连带着他背后那些清流,也得厌弃她。哪怕她是他们亲自举荐,哪怕她是武昌黎之徒。
就如前世一般。一旦没了利用价值,便可以视如弃子。
“女郎?”碧扉忙止了话,将瓜子塞进荷包里,一脸担忧地看着裴皎然。
似乎是没听见碧扉的声音,裴皎然缓缓坐了下来。摊开卷宗,逐字逐句地看着。
一盏茶后,裴皎然抬首,“碧扉,你带本府的信印去找一下楚宥。让他带布庄的伙计来县衙。”
布庄伙计作为目睹事情经过的人之一,和账房一块,暂且被关在县衙大牢。虽然卷宗已经陈述了事情经过,但是仍有细节之处尚需推敲。
碧扉应诺离开,不过半刻功夫。便和楚宥带来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回来。
在楚宥的示意下,他朝裴皎然施礼。
“草民孙茁拜见明府。”
“起来吧。本府召你来,是想问些事。本府问什么,你便答什么。你可明白?”裴皎然温声道。
孙茁点头。
端量着孙茁的目光,裴皎然眸光微闪。看样子他还不知道外面那些流言蜚语。
裴皎然瞥了眼楚宥,冲他点点头。明白她意思的楚宥,走到案前拿了卷宗站到她身边。
清了清嗓子,裴皎然再度询问孙茁那日在布庄究竟发生了什么。孙茁不敢瞒,将自己所见悉数说了一遍。
裴皎然一面听着,眼角余光看向楚宥。见他颔首,示意事实与卷宗内容无差。一抹思量从她眼底划过。
“你说你是拆了绢布,想看看质量时。发现最里面几匹掺了草纸?”裴皎然眯眸沉声道。
“是呢。明府有所不知,我们东家虽然乐善好施,但也不会任人欺负。若是老弱妇孺以假充真也就罢了,可偏偏是个四肢健全的年轻男人。”孙茁说着咽了咽口水,目露不屑,“东家知道后原是想给他个机会,让他把东西拿回去。谁曾想那家伙非要东家可怜他,东家不肯依他。两个人一来二去就起了争执。”
话止裴皎然沉眼。孙茁的话和卷宗上的证词分毫不差。一切皆是那张姓农户,恼羞成怒杀了王记布庄的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