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临湖的小楼,雨势有所减小。连带着周遭的景色,也一点点清明起来。二人撑伞在瘦西湖畔散步,秋柳在旁飘摇,远处的二十四桥在秋雨中现了个模糊轮廓。
“如何?”裴皎然笑问道。
“精彩。”李休璟将伞往裴皎然那边斜了些许,拂开前方的垂柳,“你这风声一放出,便等同告诉他们。谁要是能协助朝廷废淫祀,浙西节度使首先会考虑他。”
空口画了个饼,却能让人趋之若鹜。是地方豪强没错,但要是能出任一方节度使,怎不让人心动。毕竟一大家子人都要吃饭,乱世拒不授官,尚能理解。安稳的时候,不求个一官半职,空有世家豪强的名头,早晚要被按死在地方上。
“知我者莫若玄胤也。”裴皎然手伸出了伞外,雨花在她指尖绽开,“等淫祀和盐务的事一解决,你大概就能回去了。”
闻言李休璟步伐一滞,转头看向裴皎然。
“我又不急。”李休璟声音闷闷。
“这和你急不急没关系。整顿浙西军防固然是个好借口,但时间太长,保不齐引会起怀疑猜忌。”裴皎然偏首迎上李休璟的视线,唇梢微扬,“再说了,你还得替我回去盯着长安的动向。”
明明是要赶他走,却是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来。
二人撑着伞静立在雨中。
“好。”李休璟道。
他明白她的忧虑,她的私心在何处。纵然他想留下来,可是诚如她所言。他这个借口一时有用,但长期留在藩镇上。很容易让人遐想连篇,尤其他还在一个敏感的位置上。
喟叹一声,李休璟牵了裴皎然的手,“难得有这个闲工夫,在外多走一会如何。”
“秋雨湿寒,在岸上走多无趣。到前面租艘船,你我泛舟湖上如何。”裴皎然唇角稍稍扬起,一双眼中斟满笑意,“放心,只泛舟不讨论政事。”
因着下雨的缘故,湖上并未多少人。船夫窝在船舱内打盹,一听说有人要租船,兴奋不已不说,还另外送了二人了两个时辰。
一篙下去,水推船移,岸上一切皆模糊中雨中。唯剩下些许残存湖中的枯荷,以扭曲的姿态在风中摇晃。
“义山有诗,‘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残荷听雨声。”裴皎然倚在一旁,伸手入水,轻轻拨弄着湖水,“这雨中听荷,果真别有一番滋味。”
闻得她所言,李休璟目光落在她身上。
“你喜欢义山的诗?”李休璟温声问。
“不算特别喜欢。只是今早出门前,我在窗前习字,风恰好吹到这么一页。是义山的《安定城楼》,里面有这么一句……”珠瞳移到眼角,裴皎然忽地一声笑开,“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鹓雏竟未休。”
柔柔的语调落在耳际,李休璟凑到裴皎然身旁,目视着她的脸颊。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我这首诗用了四个典故。你方才念的那句出自《庄子.秋水篇》所写的鸱鹰嘴含腐鼠,忌鵷雏抢夺,而鵷雏不屑一顾的典故。在你眼中江南那帮豪族是鸱鹰,而你则是鵷雏。”李休璟笑道。
“他们以为的,却不是我想做的。”裴皎然双眸勾动,“一切有关利益的事,都是可以去商谈的。其他人要是上道,用不了几日都会上门来寻我。”
“吾妻贤哲。”李休璟喉间翻出四字来,伸手握住裴皎然的手,“不过适才你不是还说只赏景,不论政事么?”
裴皎然嘴角牵着笑,默默别首。并非她想讨论政事,只是二人都在局中。一不小心便容易将话题扯到这上面。
思忖一会,裴皎然转头,“我在幼时去过一回长安。彼时年轻气盛,险些闯出祸来。”
她这话一落,李休璟瞬间来了兴致。
“快说来听听。”
“自然是在食肆中与人辩学。那人说不过我,就动手砸食肆的东西。”裴皎然眼露薄嫌之色,“我看不过去,便和他打了一架。结果惊动了京兆尹,还好当时食肆的内间里面还有人。我便把里面那小郎君推出去挡事,趁机逃之夭夭。”顿了顿,她继续道:“阿娘知晓此事后,让我回家闭门思过了一月。”
“那时你才多大,怎么就和人打架。”李休璟在脑中描绘起彼时裴皎然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感觉像个张牙舞爪的小豹子。”
“我那年十二岁啊。”
话音刚落,李休璟似是想起什么来,“你还记得那个小郎君的模样么?”
“我哪记得那么多。不过么……那小郎君穿了身雀蓝缺胯袍盘膝坐在榻上,一双脚比旁人要大上许多。”说着裴皎然一瞥李休璟,疑道:“难不成那小郎君是你?”
闻言李休璟偏首不语。这么一对,那年他在食肆遇见的人,十之有八九是裴皎然。
“你记不记得,在长安时你问我为什么放弃家族门荫,而选择投身神策?”李休璟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仿佛已经认定她就是数年前那人。
嗤笑一声,裴皎然颔首,“记得。”
“我十四岁那年,曾在食肆里遇见个气势汹汹的女郎。彼时我正在房里,听着她慷慨激昂的和别人辩学,当时觉得她所言甚是。没想到一眨眼她就闯了进来,还不由分说地把我往外推。自己顺着窗户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