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朝廷委派的御史在濠州,和别驾长史协同处理州中事务。裴皎然以扬州还有要事处理为由,同几人辞行,协众返回。濠州事毕,祸首已死。剩下的事朝廷要如何处理,已经与她无关。
临近冬日的淮水,江面上白雾弥漫。裴皎然裹着狐裘,手拥暖炉站在船头。风拂着她额角的碎发。风吹得人脸上刺痛。
掀帘入舱内,只见李休璟在窗旁懒坐。案几上堆着不少由快马送来的文牒,他随意翻看着,却不做任何批示。
打量李休璟一眸,裴皎然走到一旁。自行研墨,提笔而画。绚烂牡丹在雪白宣纸上一点点铺陈开。艳者如杜鹃啼血,素者清丽,枝叶舒展,仿佛清风过面。她作画颇为随性,仿佛是想到哪就画哪,但左右观看皆各成风景,自有一派风流趣味。
被笔锋与宣纸摩挲的声音惊扰,李休璟起身走到她身旁驻足。玉版纸上,赤金与朱红相叠,缥碧与墨绿互相浸染。两者之色在抵触与试探中挣扎,在交融和越界中争夺高下,判定谁该更吸引观者。暗藏与隐喻,如同棋盘上对弈的棋手,叫人忍不住深思。他的目光凝在接近尾声的画作。他在其中窥得一丝抵死缠绵下的冰冷杀机。
画成搁笔,裴皎然俯身轻吹画卷。
而李休璟的目光一直凝在画上,只觉得那朵朱红牡丹格外灼目。
“为什么画牡丹?快入冬,不该是去踏雪寻梅么?”李休璟笑问道。
闻问裴皎然挑唇,“梅花是君子,是山中隐客。而我又非避居东山的谢安石,需要做沽名钓誉之辈。与我而言还是总领群芳的牡丹,更加惹人喜爱。”
总领群芳四字入耳,李休璟望着她笑而不语。只怕她画牡丹是假,借画作书其心志才是真。总领群芳,其背后深意对应的是总百揆。
他仿佛已经看到她的野心,却又半点也靠近不得。
“这画好看。改日你得空,替我也画一幅如何?”李休璟道。
“这幅不行么?”裴皎然虚睇着他,语气柔柔地道:“今日有此意,来日未必能画出这样的神韵来。”
李休璟目光温和,“牡丹是你所好,我岂能夺之。不如替我画一株松如何?”
迎上他的视线,裴皎然了然一笑。他明晰她的心意,这点她非常满意。
“好啊。”
一行人在彻底入冬前,返回了扬州。
为了不惊扰百姓,裴皎然拒绝了沈云舟要率众迎接的美意。船停在扬州城外,一行人转乘马车入城。
城内依旧热闹。工事已经挖成大半,所搭工棚也悉数换成了厚毡。马车驶过工棚时,工人们正聚在一块用饭,在他们面前还摆了个炭盆。
“这一天天下来,得花不少钱吧。”碧扉趴在窗框旁,若有所思地道。
“州府开销是不少,但也很值当。我早说开河是功利千秋,不能只看一时。”裴皎然把玩着暖炉上缀着的流苏,幽幽道:“对扬州来说,这是好事。”
新挖的河道竣工,来年运抵长安的粮食和赋税多了。江淮一带的百姓,也不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我要去州廨一趟。你们先回驿馆吧。”裴皎然道。
二人依言在驿馆前,下了马车。
这二人比她先一步去濠州,这段时间也几乎在奔波忙碌。裴皎然倒是因着受伤,偷闲了几日,眼下回来,却也不想二人继续跟着自己劳累。只剩下李休璟,以及随行的州镇兵一道前往州廨。
马车停在州廨前,裴皎然并未立即下马。
州廨被高大的辕门包围着,穿过中门便是日常办公的公房所在。高门高檐皆呈现在阳光之下,虽然四周都站满了军士,但独不见人出来迎接。按制四品以下者,只能在辕门外,而四品以上及封疆大吏才能入辕门停车下马。
想了想,裴皎然轻叩车壁示意车夫,把马车继续驶进去。
马车刚停稳,便听见沈云舟的声音从外传入耳中。
慢条斯理地掀了帘,裴皎然微笑着望向门口的沈云舟和随她而来的官员,以及江南各世族豪强们。
“唉,不是都说了不要这么大阵仗。你们都来做什么?”裴皎然掀眼扫了眼沈云舟,语气里掺杂了几分责怪之意。
顾珣捋着胡须,笑眯眯道:“听闻裴相公此行险遭奸人谋害,我等特来探望一二。”
他言罢,站在其他几人身后的仆役便上前来奉礼。
“这……”裴皎然微愕,转瞬喟叹,“我代天子出使江淮,自当竭尽所能。诸位这些礼物实在是贵重,某不敢收。”
这些人的诉求,她清楚。真要是收了这些礼物,她将来利益分割上,也要多支持他们一二。但也不能完全不收。
思忖片刻,裴皎然只挑了株老山参。
一行人步入州廨,在会客的正堂坐下。
“这段日子辛苦诸位从旁协助。”裴皎然饮了口茶,朝几人拱手道。
话止沈云舟忙起身施礼,“裴相公言重。”
“我刚刚路过河道附近。见百姓们皆有食可吃,有物驱寒。这点沈刺史办的不错。”裴皎然目光在几人身上掠过,继续道:“没几天就要入冬了。要是今年再下场雪,工事更难。百姓们不容易,还是尽量别让他们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