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站在何家楼下是一日后了,这次是何润杰在楼下接他们。
眼眶通红的男人脸上勉强扯出笑意,黄院士心疼地拉着徒弟的手低声安慰,男人依旧半弯腰,边回应边点头。
章小米驻足看着,感慨万千,她没想到仅仅隔了一日,何润杰就联系她,说是早走晚走终究是走,不再留着父亲在人间受罪。
电话里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是豁达的,眼前男人的脸上全是悲戚之色。
高处长与她并肩而立,语重心长地劝慰:“上楼吧,生老病死皆是定数,也是人要修炼一生的课题。”
章小米轻轻嗯了一声,跟上高处长的步伐。
何家的客厅搬走了很多东西,显得十分空荡。
何老爷子梳洗干净躺在摇椅上,摇椅的靠背近乎水平。
何润杰的女儿坐在一旁的马扎上,低声在爷爷耳边唱歌,老爷子应该是听不见了,女孩还在唱着,他嘴里含糊着说:“真好听。”
何夫人坐在沙发上笑眯眯地看着,随着老爷子的称赞声夸奖女儿,只是擦拭眼泪的动作更加频繁。
章小米一行人进来,动作不轻,老爷子依旧没有发现,直到润杰走到老爷子身旁,提高声音喊了声“爸”,老爷子才长长应了一声。
这一幕,看得众人心底酸楚,不忍上前打扰这和美的一家。
何润杰弯下腰,垂手帮父亲整理褶皱的衣领,拂过父亲皮包骨的手,最后蹲下身将头靠在父亲身侧,低声说了句什么,才一抹脸站起来。
“现在可以开始吗?”
“好。”
章小米在来之前就给土地公发了信息,联系方式是白无常给的。但土地公不像黑白无常一样可以定位到她的位置,需要召唤才能过来。
从包里拿出准备好的土地公小神像,这是黑白无常给的,他们出任务的时候,往往通过神像寻找土地公了解情况。
神像摆在餐桌上,章小米转头问何润杰:“年庚帖写了吗?”
“写好了。”
何润杰从怀里拿出折好的纸条,走过来想递给章小米。
章小米没接,而是问:“你想自己烧吗?”
年庚贴上写着死者的名字、出生时刻,烧年庚贴是一种老式传统,作用跟丧礼一样,为的是让土地公知道此地何人去世,需要发布指引。
何润杰愣了一霎,坚定地回答:“我想烧,要怎么做?”
“你来烧。很简单,我说,你跟着念。”
何润杰点燃纸条,放在神像前的烟灰缸里。
章小米盯着燃起来的火光,神情肃穆:“生从地头来,死从地头去,念给老爷知,盼老爷来领路。”
何润杰双手合十,祈祷着重复一遍,话音刚落,虚空里踏出一个身影。
身穿黑色中山装的慈祥的老者,身量颇高,头发花白,没有胡须,精神奕奕,手持一根雕刻精美的拐杖。
土地公一出现,目光精准锁定了章小米,他颔首打招呼:“小友。”
章小米措手不及地鞠了一躬,也恭敬地说:“土地爷,麻烦您了。”
何家人虽说早已知晓鬼神之事真的存在,可看土地公踏破虚空而来,又和章小米彼此见礼,多少有片刻的愣神。
直到土地公视线落在何老爷子身上,悲伤的神色又浮现在他们脸上。
土地公的拐杖举起三寸,落在地上,发出“咚”地一声,众人没有感觉,何老爷子听来如同雷击,他的肉体没动,魂魄却惊恐地张望。
土地公又举起拐杖,敲击地面,何润杰仿佛感知到了什么,声嘶力竭地冲着摇椅上的何老爷子喊:“爸,你放心,我好好的,病会治好的。”
“爸啊,你去吧,馨儿也会好的。我会看着她平平安安长大。”
何夫人搂住女儿,带着哭腔跟着丈夫喊:“爸,你去吧,我帮你守着润杰和馨儿。爸啊,你放心吧。”
何老爷子的魂魄有片刻的呆滞,不再四下张望,仿佛想到什么,留恋不舍地盯着儿子。
土地公的拐杖第三次落下。
泪珠连成线从女孩脸颊滑落,她哭得撕心裂肺,也跟着大人喊:“爷爷,你去吧。馨儿一定好好活着。爷爷,你放心吧。”
章小米的眼泪顺着脸颊,流到唇边,她微抿嘴唇,是苦的。
在场的众人都为这一幕感动,连土地公也有些动容。
他不再敲击拐杖,而是开口劝说:“走吧,逝者已逝,归于尘土,未亡人才能安宁。”
摇椅上,何老爷子闭着眼躺在那里,胸膛早已没有起伏,一个透明的影子坐起来,恋恋不舍地在每个家人脸上扫过,似要刻进自己心里。
眼见亡魂走到身边,土地公再次颔首:“事务繁多,小老儿这就告辞了。”
何家人悲恸地盯着土地公身边的虚空,一言不发。
土地公带着何老爷子消失在屋里,寂静后是压抑不住的哭声。
何家的老爷子是走的安心,而章家的老爷子心有遗憾二十年,也求神拜佛二十年。
江城古陀寺里,章振兴百无聊赖地站在百年桂花树下,甩开古铜打火机,清脆的“叮”一声后,手腕再次甩动关上,反复机械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