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道就是天,这顶穹庐能压死所有人。
姬无伤搬出孝道治人,自然没有人再敢多言。
他高扬马鞭,带着霍晚绛纵马疾驰离去。
夜间骑马风大,姬无伤虽坐在她身后,却没有一分一毫的逾矩,更没让她冻着。
过了片刻,他微弱的声音几乎快要湮灭在风中:
“请女郎原谅我的骤然冒犯,今夜送女郎去杏林医馆绝非一时兴起,我还有要事委托女郎,不知女郎能否应下?”
姬无伤这样身份的贵公子,也会有求于她么?
罢了,欠下他这么大一份恩情,他就算让自己上刀山下火海也是应该的。
霍晚绛如是想,微微颔首。
姬无伤惊喜道:“多谢!女郎想必也知晓家兄生前与——与文玉乃是挚友。兄长离世前,曾嘱咐于我,说他欠文玉一把剑,要我有朝一日若有机会,需尽快归还。”
“可我如今身居要职,无缘得见文玉。近日获悉文玉即将远贬他乡的消息,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将旧剑归于故主。今夜幸逢女郎,我便放心了。”
“催雪剑我日日都带在身边,等会儿便取下来交给女郎。”
世人皆知,姬无伤的兄长嗜剑如命,他剑术虽不精,对各类名剑的喜欢却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
而凌央的佩剑恰恰是绝世名剑催雪,巫蛊之祸未发生前,曾借与姬无伤的兄长赏玩,二人约定一月后归还。
只是这催雪一借走,剑的主人就落了难,借剑的人也被晋帝诛杀。
少年人借走的剑,也该由少年人归还。
真是世事无常啊。
……
温峤顺利被霍晚绛请进淮南王府时,所有人都惊愕不已。
所有人都清楚这件事几乎没有一丝可能,阮娘满腹踌躇,甚至做好了去泉下面见霍云夫妇的准备。
但霍晚绛办到了,凭借一己之力,还全身而退回来了。
阮娘没来得及关心霍晚绛有何遭遇,温峤就已经黑着脸、提着药箱进了凌央的寝屋。
霍晚绛紧随其后,手里还拎着一把不知何处冒出的长剑。
经过好长一番时间救治,时至丑时,凌央终于脱险,人尚在昏迷之中。
时候不早,温峤必不可能回医馆,只好留在淮南王府暂宿一夜。
何玉收拾客房时,温峤和霍晚绛并肩而立,站在窗外枯死的紫藤树下等待。
温峤一改方才冰冷肃穆,眉舒眼笑,低头看向霍晚绛:“女君知我住在杏林医馆,可是想起我来了?”
霍晚绛点头,一笔一划给他比道:【没想到我和温大人曾在幼时有过这么一段缘分,后来呢?我走后,你后母可有为难你?我听人说,你外出去学医,这又是为何?】
温峤笑了笑,那些伤痛都是许多年前的伤痛了,现在毫无感觉。
但那时的回忆,他可是记得无比清晰啊。
“她何时没为难过我。”温峤无奈道,“不过,你给我的那块金饼,我一直没舍得花。”
“父亲偏心两位弟弟,从不肯传授医术于我。我不甘平庸一生,更不甘天赋被埋没,在那不久后不告而别出走长安。”
霍晚绛又比:【温大人是去何处学的医?为何您连手语都会?】
他学手语,还能是因为谁?
当年,他亲耳听父亲感慨过,大将军府那位漂亮小女郎真是可惜,这辈子恐怕都没机会再说话了。
那时他才知道霍晚绛的身份,不禁感同身受。
如此善良的一个女孩,居然要遭受上天如此不公的待遇。
他原以为自己没了母亲够可怜了,没成想她还要可怜些。
她却能对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尽她那时所能,发挥最大的善意。
既然她无法说话,那他就发誓,从此往后字字句句都要读懂她。
温峤刻意忽视她后一个问题:
“不知女郎可听说过秦老怪的名号?他早年长住秦岭崇山内,医术比我父亲更高出十倍不止。连皇室都未必请得动他出山,我便是去他那里学的医。”
两个人聊着聊着,何玉就把客房收拾了出来。
温峤明早还要进宫当值,不便再熬夜,他拱了拱手,郑重提高了音量:
“投我以木瓜,报卿以琼琚。没有女君当年善举,何来今时今日的温峤?。”
……
温峤走后,霍晚绛放心不下凌央,决意再看他一眼才睡觉。
一进屋,她身上就被一道迷离的视线上下扫过一遍,盯得她满不自在。
凌央不知醒来多久,屋内还弥漫着淡淡的酒味。
“霍晚绛。”凌央翻了个身,一只手柔若无骨般垂了下来,紧贴地面,他的声音干涩到不行,“为什么,你总是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呢?”
“究竟是什么,让你有这般执念想拉我一把?甚至不惜……咳咳……不惜冒着被执金吾一箭射杀的风险,也要去找温峤?”
为什么呢?
投我以木瓜,报君以琼琚。
温峤能明白、能做到的事,换到她身上一样说得通。
就为凌央当年那一丝善意,在她黑暗无光的生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