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俊说话的时候, 袁恕己要阻止,又怕做的太明显了, 使眼色的话偏生对方是个瞎子。
那夜老朱头跟英俊说完之后,两人各自安歇。
一夜无话, 次日老朱头自觉胸闷, 也不想去开摊,正高建前来探问, 便叮嘱老朱头好生歇息,他自己去了县衙。
高建去后,老朱头扎挣着起身,来至院中。他本是心闷而已,自诩无病,然而因昨日跟苏柄临那一场交谈, 却仿佛一夜之间已经叫他苍老百岁。
——“像,真像。”
那一句突兀的话,一百个人里只怕有对五十都不懂何意, 但是老朱头心知肚明。
他知道苏柄临不会善罢甘休, 也正是因为这一句, 让他忧心如焚。
是啊,不管怎么样,阿弦是渐渐地大了, 他跟她朝夕相处, 看着她从一个路也不会走的小婴儿长成个能东奔西走解案查诡的小小少年, 他心里欣慰, 却忘了重要的一点。
……真的像吗?老朱头坐在门槛上,捧着头回想,记忆中那位贵人的容貌又浮现在脑海中:
她提着裙摆咯咯地笑,看似天真烂漫的容颜,两只妖媚的眼睛里,却写着难以掩饰的野心跟欲望。
第一次见到那位贵人的时候,老朱头心里只觉着:这位娘娘不简单,以后只怕会爬到后宫的高处去。
老朱头想不到,贵人非但爬到了高处,而且几乎爬上了这天底下的最高处。
至于阿弦……
想到阿弦,原本紧绷的脸跟心都松懈下来,阿弦,阿弦不同。
方才想到那位贵人,让人有种喘不过气来、又几乎被毒死的压迫感。
但是一想到阿弦,就好似从豳州的寒冬转入了初夏,这样自在而松快。
如果说两个人在容貌上有某些相似之处,那么能够彻底将两个人划分区别开来的,就是这个。
一个如风刀霜剑,就算满面含笑也如笑里藏刀,一个让人心生喜悦,不管何时何地,何种模样,何等境遇,一想起她,都会欣然生动。
老朱头原本因为自己的双眼是干涸了多年的枯井,早就没有什么泉涌了,但是想到那个从小跟自己相依为命的孩子,想到她的懂事与天真,怯懦与勇敢,忽然心酸。
从东市马贩子家里借了一头健驴,老朱头骑着驴出了桐县。
自打定居,他极少出县城,除非是有要事。
他骑着驴儿且走且看,玄影跟在身旁,它不像是平日一样四处撒欢,却只规规矩矩地守在左右。
秋日的太阳却烈,闪闪烁烁,流光溢金。
老朱头觑眯起双眼打量山路景色,路边的荒草丛生,足有一人之高,而树上黄叶纷纷坠地,地上仿佛铺了一层厚厚地毯子,晴空万里,远山层叠分明,隐隐也流露出苍黄之色。
老朱头不由叹道:“外头已经是这幅光景了呀,我在城里窝了实在太久,几乎都不知道外头是什么节气,何种景致了。”
玄影转头看他,并不搭腔。
毛驴颠颠儿地低头往前,老朱头也跟着在上头颤,他笑道:“你这犟驴,是要把我的骨头都颠散了么?”
那毛驴便“吭儿吭儿”地叫了起来,仿佛在应答。
老朱头乐了,趁机挤兑玄影:“你瞧瞧,人家多懂事。”他抬起手轻抚毛驴毛茸茸的脖子,“好好赶路,回头我喂你一把精饲料。”
毛驴听了,大概是想觉着遇到了伯乐,当然要投桃报李,于是欣欣然撒蹄狂奔。
老朱头无法消受美驴福,在驴背上东倒西歪,大呼小叫,险象环生。
等毛驴终于停下歇脚,老朱头忙不迭地翻身跳下驴背,翻脸骂道:“你这亡人,方才我若是差上一点儿,掉下来可就是非死即伤了。”
毛驴只顾拽草嚼吃,无暇跟他计较。
玄影汪汪叫了两声,老朱头斥道:“怎么,你总算逮到机会取笑你伯伯了?”
正自取笑,却发现玄影扭头对着一个方向狂吠。老朱头转头看去,身后的杂草随着秋风波涛起伏。
老朱头瞧了一眼,笑容慢慢敛了,回头道:“又叫什么叫,你可听好了,不准你又去追狐狸撵兔子的。”
他念了一句,便上前去拉那健驴,正要爬上,却听得草丛窸窸窣窣一片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后窜了出来。
老朱头浑身僵硬,自从边陲的战事平定,加上最近袁恕己来至桐县后,豳州的境况早非他日可比,别说什么劫道的小毛贼,连那纵横为患多年的马贼都给剿除殆尽,当初挂在城门上示众的那几个脑袋,可比什么读来枯燥的律法条文震撼多了。
都知道新刺史是狠辣的手段,且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连土豪劣绅都如切瓜白菜般,更遑论其他?
所以不管大贼小盗,皆都规矩安静,不敢犯事,豳州的治安前所未有的好。
老朱头却宁肯此刻跳出来的是劫道的贼人,大不了将身上所有的钱财都给他就是了……何况他的身上向来所带,从来不超过三个铜板,最不怕的就是劫财。
朱家小院。
“所以——”袁恕己瞪一眼英俊,趁着对方还没有说完,便接着说道:“不知哪里跑出来的劫道的,把朱伯伯伤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