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弦年小, 又久居穷乡僻壤, 有些京都密怖异闻, 自然不知。
当初高宗废了王皇后,立了武氏之后, 废后跟萧淑妃两人, 便被囚禁于后宫密室, 处境凄惨。
密室甚是简陋,暗无天日, 两人于其中, 终日以泪洗面, 诸般苦楚无人理会, 苦不堪言。
忽一日, 高宗心血来潮记起两人,念及昔日恩爱前来探望,惊见是如此惨状,心中不忍,便许诺要救两人出去。
谁知武后自有眼线,当即便知道此事。
当初太宗驾崩的时候,自以为将武媚囚禁在感业寺便万无一失, 谁知竟仍让她绝地重生, 武后当然比常人更加明白“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的道理。
因此她亲自来到废后跟萧淑妃的居所, 先命各自杖责一百, 打的遍体鳞伤, 血肉模糊,然后……
便是阿弦方才所见了。
武后处置王皇后萧淑妃两人的手段,算来大概只有汉时吕太后吕雉对付戚夫人的时候可以一比了。
所谓“人彘”这种极度残忍可怖的称呼,便是从吕雉而始。
而据《新唐书》记载,在萧淑妃临死之前,曾经大呼:武氏狐媚,乃至于此!我后为猫,使武氏为鼠,吾当扼其喉以报。
这意思便是责骂武后,且说以后会变成猫,武后为鼠,将生生咬碎她的喉咙来报仇。
然后,又有武后命宫人驱除宫中所有的猫的传说。
甚至是崔玄暐跟袁恕己,也是在事发后数年才略略风闻……只是仍不知真假。
所以就在听见阿弦说“阿武妖猾”之类,袁恕己一下子便想起了多年前那宗秘闻,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毕竟是在宫中,虽已是陈年往事,毕竟非同一般,若给武后知道了阿弦看见了萧淑妃的鬼魂……之类,以武后猜忌的心性,狠辣的手段,将如何处置,谁也猜不透。
正在屏息之时,有人问道:“崔师傅,怎么样了?”
原来是太平公主走了出来。
先前在袁恕己呼唤崔晔的时候,内间太平就惊醒了,本满面慌张,幸亏崔晔在旁边,劝她道:“殿下莫怕,不要出外。”
太平才按捺不动,只问道:“出什么事了?”
崔晔盯着外间,面色凝重,答道:“不怕,袁少卿能应付。”
不料却又听见阿弦大叫“阿叔”,太平才又要追问,崔晔道:“殿下留在这里,千万莫要出去。”
太平不解,面前人影一晃,却是崔晔疾若风似的掠了出去!
在宫女的环绕下,太平愣愣地等在里间,一直听外头没了动静,才按捺不住翻身下地,出来查看情形。
袁恕己撤手之前,不忘在阿弦耳畔叮嘱:“别说方才之事。”
崔晔则回身道:“殿下勿惊,只是阿弦方才做了个噩梦,现如今已经叫醒了。”
袁恕己皱眉斜睨他:“真敢说。”
阿弦想到方才所见,心有余悸,看着崔晔在前的身影,——就像是在飞雪连天狂风大作的夜晚走了很久几乎冻僵的旅人看见火光,有种想要即刻走到他身旁去的冲动。
太平先前正从睡梦中醒来,尚且懵懂,此刻清醒过来,因看阿弦道:“你居然还会做噩梦?”
阿弦道:“嗯……”又看崔晔,双手还有些冰寒难伸。
太平笑道:“那你一定做了个很可怕的噩梦,你为什么叫‘阿叔’?”
阿弦看向崔晔:“想叫、就叫了。”
袁恕己见她的双手颤抖,便将她的手握了一握,仍觉冰冷非常:“小弦子,你还冷么?”
太平听见,便道:“外间是有些冷的,不如到里间去,左右内殿也极大,我一个人哪里睡得过来,且我一个人也怪怕的……唉,如果有阿黑在就好了,明日一定要叫人带阿黑进宫来给我看看。”
太极宫再次恢复了平静,因担心消息传出去,引武后不安,崔晔叫一名宫人自去禀明只是虚惊一场。
顷刻那宫人回来,报说:“娘娘说:不必凡事回报,娘娘很相信天官跟少卿之能,只有劳两位了。”
两人道了不敢。仍回到殿内值夜。
此时阿弦已被太平拽到了里间儿,隐隐听到两个说话的声音。
袁恕己斜斜地倚在门口,侧耳听了一听,便对旁边的崔晔悄声道:“你方才那样,也不怕小弦子出事?”
他一直都守着阿弦,当然也看的最为清楚,——那一刻阿弦的脸色都变了,不是惨白,而是白里泛青的那种,连看不见鬼魂的他都感觉到了那股迫人的寒意就在面前。
崔晔道:“少卿很是关心阿弦。”
袁恕己道:“这不是废话么?”
崔晔道:“但据我所知,在桐县的时候,少卿一度对阿弦怀有敌意。”
袁恕己道:“过去的事总是提来做什么,何况哪个人没有眼瞎的时候啊。”说到最后一句,他特意瞅了崔晔一眼。
崔晔道:“那现在少卿对阿弦如何?”
袁恕己眨了眨眼:“我当然……当然是喜欢她,怎么样?”
袁恕己并不知崔晔对阿弦的身份知道多少,是否如他一样知道阿弦是女孩子,是以略有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