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辆运兵车缓缓驶离这座人烟稀少的货运站,一头扎进这风雪肆虐的无边冬夜。
厚实的帆布紧罩住的冰冷车斗内,小伙子们还来不及回味方才首长略显木讷机械的欢迎和天亮后的安排,便在这呵气成雾的所在自发地围拢成一团,扯开一切能够御寒的衣物被服盖在身上,再次陷入了梦乡。
主动顶在最靠外侧的夏承安却怎么都睡不着。
离军营越近,他的心就越平静。
当初决定参军时的那种热血和激情已然不再,得到录取通知时的欣喜和激动也荡然无存。
他的脑子里不断回忆着从踏上接兵的列车到登上奔赴军营的运兵车中间,他所接触到的每一位真正的军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接兵的列车上,张定富等几个接兵干部是和善质朴的;小站的月台上,那位容不得他们对口令无动于衷的上尉是严肃认真的;而那些站在风雪中纹丝不动等候他们,却连姓名都未曾通报的战士们,是看似普通却又极其特别的。
军营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他不知道。
是什么样的魔力,将一群性格迥异的血肉之躯,塑造成不畏严寒意志坚定行动一致的钢铁战士,这是个谜。
如今,他将要用亲身
经历去解开这个谜团。
这种平静直至车辆忽然停顿才被打破。
营区,到了。
漫天飞舞的雪花在黯淡的路灯下悄悄融化,犹如一只只扑向焰火的飞蛾。水泥硬化的道路两侧,苍劲的青松顶着皓首静静打量着一个接一个从运兵车上跳下来的后生。
面对松松垮垮的队列,上尉没有再说什么。
他很理解一群没有接受过正规训练的年轻人经历过二十小时左右的舟车劳顿后饥寒交迫身心俱疲的感受。
“我知道大家都很困,都想睡觉。炊事班一直都在等待你们的到来,现在跟我去食堂,填饱了肚子再带你们去宿舍休息。”
包括夏承安在内,所有新兵都有些诧异。
很难想象在这么冷的天,这么深的夜,居然还有一群人会一直等候——仅仅是为了能让他们吃上一顿热乎饭。
不知为何,队列中忽然有人小声哭了起来。
新兵们又想家了。
但这一次夏承安不准备再说些什么。
除了家,没有第二个地方会对自己如此贴心照顾。可是如今离开了那个拥有父母的家,却到了一个全都是陌生人,却依旧能感受到温馨的“家”。
这个“家”,叫部队,叫军营,叫736团。
不停啜
泣着的新兵们在上尉的带领下,缓缓走进那团一直等着他们的灯火。
粉白的墙壁与明亮的白炽灯交相辉映,将食堂晕染成一个比外界更洁白的世界。水磨石地面看不出半点固有印象中的油腻,数十张桌椅井然有序地摆放,横竖竟然都能看出一条笔直的线来。
食堂的最深处,并排摆放的三张桌子上,夏承安隐隐约约看到四个不锈钢大盆里,堆着小山一般的面条。
而那四座面条山背后,六位头戴卫生帽,腰缠米白围裙的老兵满脸笑容看着他们。
“宋连长,你们可算是回来了。都饿坏了吧?赶紧安排孩子们就座取餐,想吃什么口味的,尽管开口。”
一口河南口音,一句“孩子们”,忽然就勾起了夏承安被时间埋藏在内心最深处的记忆。
犹记得小时候每次去外边疯玩都忘了时间,直至天黑才会回家。
那时候奶奶也会拦住怒不可遏的爸妈,一口一个孩子将自己领到厨房吃东西。
本以为随着年龄的增长,再也不会有人用这么亲切的称呼叫自己,不想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听到了同样充满关怀地呼唤。
恍惚间夏承安似乎看到眼前就是那个早已作古的老人家,一脸慈祥地看
着自己,那眼神,慈爱中充满了宠溺。
一滴泪水趁鼻子酸涩的时候从眼角溜了出来,跳上脸颊,又滑到颌下。所幸没有被人看到,便巧妙地掩盖了夏承安内心的软弱。
思绪回转间已经轮到他们这一排取餐,靠近面条山,才发现是早已煮好拌了熟油的长面。手工切成粗细均匀的面条拌上鸡丝、土豆丝、胡萝卜丝,再调以油泼辣椒和蒜泥酱醋,配上一碗热腾腾的紫菜蛋汤,多少能带给这些离家的新兵们一丝温暖的慰藉。
不知算宵夜还是早餐的饭食,一解新兵们对家的思念,也将严寒彻底挡在了军装之外。
吃饱了,也就不觉得冷。
也许,还可以没有那么想家。
新兵们就地分班,在各自班长的带领下有条不紊地离开食堂奔向宿舍。
班长很冷漠,至少夏承安是这么认为。
从食堂到宿舍几百米路,班长一直没有说过话,只是冷冰冰地走在懒散的队列左侧,口中喊着号子,哪怕新兵们并没有严格按照他的口令行进,他也并没有说什么。
就这样在彼此的不理会中来到宿舍,原本五张上下铺的宿舍因为多加了一张床的缘故显得有些逼仄,床与床之间仅有一人多宽的过道供人
上下。
床铺的对面是两对宽阔的窗户,虽然窗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