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林又是一声惨笑,突然说,
“阿爹他身体不好。”
在带着他来幽州前,就在朝廷追捕下受过重伤,而来到幽州之后,这地方气候苦寒,那也自不必多说,外加被朝廷通缉,那些巫蛊本事,与苗疆有关的任何东西,都不敢暴露分毫,日子过得小心翼翼。
曾有那么一阵子,祥林也算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其中也有几户人家,几乎拿他当成亲子。
十岁那年,山里来了一批妻主娘子,有人因此而死。
十四岁那年,又来了一批,又有人死去。
十八岁那年,又是一批,再度死人。
就这么一年又一年过去了,从年幼,到壮年,死了太多太多人。
但其实也还算好些,至少当时的情况没那么严重,直至一年前。
只因林娘子不小心擦破一点皮,流了一丝血,杀性极重的崔大人便一声令下,当众斩首林娘子所有夫侍,并让整个江氏宗族前去观刑。
人头滚滚的掉落,滚烫的鲜血四处飞溅,而当时死去的那些夫侍中,曾有一人,算是祥林最后一分牵挂。
就连那最后一个所在意的,所重视的,被他视为至亲的,都已成了刀下亡魂。
此后人人自危,死的人也越来越多,不出数月,一具又一具死状千奇百怪的尸身被运往后山,成了族群坟场中的一座座死坟。
其中一些人甚至连个全尸都没能留下,收殓遗骨时艰难得很。
每死一个人,祥林便带着族人去收尸,搬了不知多少具尸体,立起不知多少座坟丘,一条又一条的命,转眼就那么消逝。
后来有人找上了他。
“叔,族长已经老了,他总说以大局为重,可再这么下去,咱们这些人,迟早全部被杀光!”
“没人能置身事外!那些妻主娘子的手段您也看见了,桐哥儿一家早就被那林娘子逼疯了。”
“还有那沈娘子、王娘子,甚至就连那言小娘子也是一样的,她们哪一个清白?哪一个手上没点人命?”
“再这么下去,我们所有人都要步上他们的后尘!那为何不多拉几个垫背的?”
“朝廷不公,律法不公!”
“这世道偏颇!身为女子,她们养尊处优,我等人命不过是她们嬉戏的把戏!既然争也是死,不争也是死,那为何不争上一争?”
“难道就只是因为那高贵的性别?只因她们是尊贵的娘子,所以我等便只能忍辱负重被凌辱至死?”
“叔,我不想这样,我知道您也不想,我也知道您来历,知道您家地窖中都藏着些什么,您帮我,我们一起反了她,反了她们!
那个深夜里,一场谈话后,因砒霜管制严格,他们弄不到如砒霜这种见血封喉的剧毒,但这些年祥林一直私下养蛊,地窖中也存了不少毒卵。
其中便有这一寸灰。
她们这些妻主娘子没一个好人,没一个无辜,全是罪孽深重!
朝廷给不了公道,他们有苦无处诉,也没人能为他们主持公道,那就只能靠自己,所以这件事,也就渐渐变成了这样。
祥林又怅然一叹,神色复杂地看了看言卿那边,此刻言卿已从江雲庭身后走出。
江雲庭有些紧张,但言卿微微一抬手,制止了他,而江雲庭犹豫片刻,最终站在了她身后,但并未有丝毫松懈和大意。
言卿审视祥林许久,突然就觉得很是可悲。
先说一个假设,假设她能耐逆天,能废除那些妻主娘子的信香,她也绝不会废除,绝不会那么做。
为什么?
因为男多女少,这地方的男女比例太过夸张,几十比一,甚至是几百比一,女性的出生率连年锐减,并且多数女子无一技之长,完全由朝廷所供养。
这些女人力气比不上男子,个别人甚至就连智慧也比不上男子。
所以大多数的妻主娘子,没那么聪明,没那么厉害,完全是凭借信香才能作威作福,信香这个东西也是使她们能够实现女尊统治的重要支柱。
一旦没了这个,她们的悲惨处境可想而知,就以当下这情况来讲,双方积怨多年,无数人命在其中,男子世世代代祖祖辈辈被压迫。
多少人心中有恨,却因信香,因朝廷律法而不敢轻言。
像祥林这样的人,绝不是第一个,也永远不会是最后一个。
归根究底,这其实不是女尊不女尊的问题,而是这个地方的法律出现了问题,没有公正平等的善恶制度,没有正确的法律,所以妻主娘子杀人可无罪,而如祥林这些人的生路则全部被堵死。
就算心有冤情也无处陈述,没人管他们死活,那就只能剑走偏锋越发偏激,试图用他们自己的方式来解决。
而在这种情况下,这地方已埋下一个巨大的隐患,一旦有谁研发出克制那些妻主娘子信香的东西,那后果将十分可怕。
要么这些女人沦为玩物,要么直接被屠戮一空,这信香等于她们防身的武器,一旦失去制衡这些男子的重要武器,那就只能任由这些男子去宰割。
而一旦积累压抑多年的仇恨全面爆发,那样的报复将会十分可怕。
但再做一个假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