爽病了。 所幸不是时疫,只是风寒,但也不容小觑。 这位儒雅且和气的名士第一次露出了颓然的姿态,一口气憋在心里,人都阴郁了下来。 他的女婿阴瑜死了。 死在了时疫中。 而且阴瑜已经死了两个月了他才知道。 他对于阴瑜并没有什么感情,但他唯一的女儿嫁给了阴瑜。 他子嗣单薄,仅有一女荀采,他从来都偏爱这个女儿,男孩有的她都有,荀采也是个优秀的女郎,她貌美、懂礼、才华不下男子。 荀采十七岁时嫁给了阴瑜,阴瑜出身南阳大族阴氏,为人和善正直,是荀爽选了好久的良人。 可是荀采才嫁过去三年不到,刚刚生下一女,阴瑜就死了,这代表着……他的女儿才二十岁就成了个寡妇。 “叔父莫要太过忧心,阿姊聪慧,必然不会被人欺负的。” 荀晏熟练的端着药,混进了荀爽屋里。 荀爽叹了口气,面对着素来喜爱的小侄子还是露出了点笑容,只是语气仍然萧瑟。 “阿采一个女郎,身边又无子傍身,只有一女,阴家又怎会待她如初?更何况荀氏在党锢之后大不如从前,怕是震不住阴家……” 荀晏歪头思索了一下:“何不唤阿姊归家?狸奴长大了可以养阿姊的。” 荀爽被这个信誓旦旦的小豆丁差点逗笑了,他摇了摇头,眉眼间带着挥散不去的阴霾。 “我本是想再为她寻一良人,”他语气淡淡,“但她不愿归家,甚至拦下了阴瑜去世的消息。” 他太懂他的女郎了,他从小看着她长大,她的一举一动他都能够明白,所以,他现在也看出了荀采不愿再嫁的决意。 可是他可以在所有事情上顺着她,唯独这件事不可以。 他年纪渐长,待他死后,谁能来庇护荀采?兄弟们总要成家,纵使关心也无法处处照顾到,于阴家而言她更是只是外人,日后要是欺负她孤女寡母又该如何? 荀晏也有些发愁,他依稀记得荀采的模样,是个明艳大方的女郎,温柔随和很招小孩子喜欢,记忆中他还见过她出嫁时的模样。 她笑得很好看,穿着漂亮的衣裙,面上带着少女独有的娇憨害羞,她告别了自己的父亲牵住了另一个男人的手。 “婚姻大事不可匆忙,”荀晏严肃起了一张包子脸,“叔父心中莫非已有合适的人选?” “阳翟郭奕丧妻,膝下无子,我闻其素有德行,且同郡更好照应,不失为良配。” 荀爽说道,他总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 “可是与嘉嘉同族?” “然。” 荀晏煞有其事点点头:“不如我修书先去询问嘉嘉,打探清楚郭奕为人,叔父可先叫阿姊归家,再另行谋划。” 他老气横秋的指点江山:“得徐徐图之,不可急躁。” 荀爽默默看着他表演,终于想起了哪里不对劲。 为什么他要和一个幼童谈论这种事?这孩子知道什么是婚嫁?什么是男女吗? “今日课业做完了?” 他冷不丁问道。 荀晏一愣,痛苦的低下了头,他看到经义就会变成咸鱼状态,这是清之对他的评价,他觉得非常形象。 凭借着这段时日练就的脸皮,他强撑着再问了句:“那叔父何时唤阿姊归家?” 荀爽犹豫了片刻,竟似是认同了荀晏先前的规划,他看着屋中的暖炉一时出了神,良久才幽幽叹道: “等开春吧,冬日出行太过严寒,且近来世道太乱,流寇横行……等等吧……等等……” ———— 郭嘉很快就回了信,当然在路上来回一番已经耽搁了很长时间。 他的措辞很直白,也很不给面子,就如同他本人说话一般,虽然他其实是个很会话术的人,但很多时候面对友人他都是直白而犀利的。 他对这位同族的郭奕的评价算不上好。 为人懦弱无有远志,虽说孝顺但老母苛刻眼光甚高,其人受制于母,就差横批一个庸俗之才,无能之辈了。 [自古婆媳关系最难搞,我觉得不行。] 清之道。 荀晏尚不理解婆媳关系到底有什么深奥的学问,但是想想让阿姊嫁给这么个庸才也确实有点掉价。 荀爽看过后叹了口气,并未说些什么,只是后来再也不提郭奕之事了,转而去关注别家郎君。 开春后他几次写信召荀采回家,但荀采皆寻理由拒绝了,她不知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竟是知道父亲有意将她再嫁给郭奕这件事,如今更是自我防御过甚,摆出了一副要为阴瑜守寡一生的模样。 气得荀爽都跑到荀靖面前抱怨,说当初就不该选阴瑜,选个荀采不喜欢的男人多好,话里话外都透出一种已去世的女婿阻碍了他家女郎再婚。 荀靖沉吟片刻,给他出了个主意。 五月,荀爽诈称病重。 荀采携女自南阳而下,前往颍阴。